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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随口撒个谎，但对上那双灰气笼罩的眸子，却也一句话说不出。
末了，暗淡的收回目光。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怎么样的？日本鬼子打跑了没？”
“打跑了。”
我跟她说了很多话，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张瘦到脱相的脸，我没办法说出跟电视剧那样，慷慨激昂的台词，只是尽我所能的描绘身边的小事。
“真好啊……不像我们那个时候。”
她长叹一声，继续说：
“我记得，我们不是第一批。”
她用的是“我们”。
“那时候很乱嘞，乱到尸体都是随处可见，又可以被人偷走吃掉，至于生下来又养不起的孩子，死的可多，有些被扔在路边，有些被交换着吃掉。我记嘞清楚，我十五岁的时候。鬼子在村边儿搭了帐篷，那狗日的到处抢东西，杀人。当时村子里来了个姐姐，说是要传播新思想，姐姐穿的可好看，到人家家里宣传思想，说什么‘我们要为了国家献身’我当初还不知道什么是献身，我只知道我想吃饱饭，不想吃土了。”
她言语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怪梦：
“在这里，这种思想是不能传播开的。那天，那帐篷里扔出来一批尸体，她们全身赤裸，身上还写着我不认识的字。我听有些男人说‘狗日的有扔尸体的地方，这就是威胁他们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诡异的停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讲下去，最终还是开了口：
“她们也是话一样的年纪，有些比我都要小，怎么就死了，家里人得多难受……”
她抹了下眼角，鬼是不会流眼泪的，但是自从我入行以来经常看到鬼有这个动作。
是还没有从“自己是人”的观念中转换过来。
“那个姐姐演讲的时候被鬼子抓走，我好久没见过她了。尸体堆在地上，家里还有人的就把尸体领回去，家里人都死完的，也被好心人拖回去埋了。之后安生了一段时间，再见到姐姐的时候，她还没死……”
“那是个晚上，本来是不该出门的，但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地里的白菜经不起水淹。我跟我爹跑出去，我爹让我把田边的土块弄走让水排出去。那天的天格外黑，黑到姐姐抓住我的衣服我才看清是她。她……她怀孕了，看样子有五个月，光着身子，身上很多伤……我发现，她指甲都被拔掉了，黑黑的，很难看，她比划着让我救她。我没胆子，她就一直跪着求我，我只顾着发抖，那天天太黑了，鬼子追了过来，我想跑可是姐姐抓着我，他们把我也带了回去。我爹那时候就被杀了，我也被带去了那个地方，我害怕一直在哭，一路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个嘴巴，到了地方才发现有不少女孩跟我一样大，她们相互抱着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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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告诉我想活下去，用被子捂住头就好，我当初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就明白了。”
我皱起眉，想到了这是为什么。
“士兵在外面排队，像人一样，一进屋就成了畜生。我用被子捂住头，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它们有时候发疯，用刺刀刺我打我，但不会死人。每天都拖着一身伤，每天都有人死。它们把我们像狗一样关在地牢，吃的还不如狗。我恨！我恨姐姐把我也扯进来。我更恨这群狗日的畜生不如的东西！我一直想死，姐姐说再忍忍，有一天，姐姐说有办法出去了，让我跟着她一起，她还告诉我，城市里有多好，逃出去以后，要跟着她去城里，我同意了。”
她眼里闪过光，脸上紧张的神色也放松了些：“我们就跑，没跑出去。姐姐把我推回去告诉鬼子只有她一个人要逃出去，然后……然后她被抓回来，用刺刀划开她的肚子，她死了，可我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
她大口喘息，牙齿打颤没办法保持镇定，瘦削的身体犹如枯叶，只是一阵风，便可以把她揉碎。
我下意识的想拍拍她的肩膀给一点安慰，小姑娘如同惊弓之鸟，侧身躲开，又赔上个苦笑。
“我也没有活下来，我求着他们别杀我，我没出息，我怕死，我想回家……后来，我也忘了自己到底怎么死的。我和其他尸体堆在一起，在一个阴雨天，一个年轻人溜进来，把我们运回家埋了，让我们有家回。”
她定定的看着我，声音低到听不清：
“故事讲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