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阿是,你去把方立辉请来,我有话和他说。”
“方大人……”阿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阿是,今日之后不论你何去何从,有些话我都要和方立辉说清楚。”
阿是沉默了好一会儿,颔首道:“我明白了,请方大人稍候。”
他说罢起身走了出去,然而不多时就回来了,后面跟的人赫然是方立辉。
方立辉轻摇折扇,仍是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方大人找我?”
方紫岚挑了挑眉,方立辉微微一笑,“方大人背后跟了尾巴,我听闻消息自然要赶来为大人分忧。”
“都处理好了?”方紫岚随口问了一句,方立辉仍是笑,“宫里的人面皮薄,跟不进来,方大人尽管放心。”
方紫岚不置可否,方立辉坐了下来,毫不遮掩道:“看来阿是都和方大人说了。”
“都说了。”方紫岚态度直接,方立辉收了折扇,笑意吟吟,“阿是这孩子,真是了不得。”
“方立辉,丛蓉在我手上。”方紫岚淡声道:“而且方宇韩送给丛蓉那块象征身份的玉佩,也在我手上。
方立辉轻笑出声,“方大人是在要挟我?”
“七年前的案子虽然久远了些,但只要肯查总能查出些什么。”方紫岚抬手拿过案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不过,有些事我与你一样,都不希望被翻出来。”
方立辉从一旁拿过崭新的茶盏,端起茶壶倒了一盏茶,手腕晃动间盏中的茶面也动摇了几分,“方大人听过了阿是的说法,不知可愿再听听我的说辞?”
方紫岚没有说话似是默许,方立辉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前朝之时方家确实不算良商,下套逼死对家、收买官府都是寻常事。”
他说着敛了笑,神情淡漠了几分,“后来宰相叔父入了官场,方家也有了积累,手段才逐渐转好。可惜好景不长,前朝风雨飘摇,方家内部也是诸多争斗。直到改朝换代,宰相叔父立在了风口浪尖上,方家怕受牵连才安分了些。”
“风口浪尖上?”方紫岚忍不住出声,方立辉一带而过,“不过是为了前朝之事,替人多说了几句话罢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方家的几位长辈还是心有戚戚,生怕以前的事被翻出来,故而方家那些年的经营有所萎靡。待到我堂兄方立人继任家主之时,便是一个烂摊子了。”
方紫岚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过盏壁,方立辉轻叹一口气,“我见堂兄辛苦,便主动请缨回江南本家,妄图替他把江南的生意料理了。谁知回去之后才发现账面被人做了手脚,生意实则已是入不敷出了。”
他顿了一顿,幽幽道:“我设计了嫣红阁的管事妈妈,逼她把嫣红阁转给了我,更名为千妍阁。之后我利用千妍阁花魁搭上了州府,替州府做些暗场生意,把江南的账面填了三四分。”
方紫岚捕捉到他所说的三四分,心中有了计较,想来方家的窟窿实在太大,方立辉便动了歪心思。
“方大人定是在想,日久天长我没了耐性,便想找机会换了州府,培植些听话的傀儡为我所用,对吗?”方立辉看穿了方紫岚心中所想,她便坦然承认,“不错。”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做局将那些暗场生意中过手的人命抖出去,反而要放火杀人?”方立辉握着折扇的手收紧了些,“若是一朝被发现,便是身家性命皆付之一炬了。”
方紫岚听明白了,问道:“所以江南画舫火案,与你无关?”
“无关,也有关。”方立辉低声道:“纵火的歌舞伎,我都认识。其中主谋芙蕖,是我相好之人。”
他阖上了双眸,似是追忆更似惋惜,“芙蕖入千妍阁之时,管事便和我说她必是下一位花魁。然而芙蕖性子刚烈,动辄以死相逼,没少吃苦头,我便与管事一唱一和卖了她人情,让她以为我是在帮她。”
他说到此处睁眼看向了阿是,“你应该能体会,就像方大人当初帮你一样。”
阿是抿了抿唇,“你与方大人不一样。”
“确实,方大人帮你是真心,而我帮芙蕖是假意。”方立辉的语气中染了丝苦涩,“后来管事把芙蕖送给了州府的几位大人,我再佯装冒着风险把她带了出来。”
“方公子当真手段了得。”方紫岚冷声讥诮道:“经此一遭,芙蕖姑娘定是对你死心塌地,别说放火杀人了,便是把心剖出来,想来都是乐意至极。”
“方大人低估芙蕖了。”方立辉自嘲般地笑了,“芙蕖很快发现了这一切是我做的局,也发现了我与州府见不得光的暗场生意,于是她表面上故作乖顺,暗地里却串通其他姐妹谋划了那一场火案。”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沉,“我也是火案发生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芙蕖留下了两封信,一封交给官府用于自首,另一封交给了我。”
方紫岚轻咬嘴唇,问道:“信里写了什么?”
“所有的谋划。”方立辉的声音很轻,但方紫岚还是听到了。
“当日河上所有画舫船只邀请的客人,都是芙蕖和她姐妹提前安排好的,那些人为富不仁仗势欺人,手上或多或少都过了人命。至于随行的船夫和歌舞伎也是早有准备,他们皆身负仇怨不甘欺压,宁愿用一场大火同归于尽。”
“那天原本我也在宾客之列。但是芙蕖最终没能狠下心,请人把我支开了。她在信里说,即便是虚情假意,我仍是她的慰藉,让她多活了一段日子。在这些日子里,她看清了人心的肮脏污秽,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方紫岚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芙蕖他们该是受了多少欺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这般以命来反抗。
一旁阿是定定地看着浑身冒寒意的方紫岚,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若非遇到了她,他的绝望怕是不会比芙蕖少半分。
像是憋了多年的一口气突然散了,方立辉的身形起伏不定,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平复心绪后看向了阿是,“当年几无活口,千妍阁一事,便是我身边的旧人,知晓的也不多。阿是,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