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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之北,有一远近闻名的茶楼,名唤“得月楼”。要说这得月楼,供的是当今市面上最好的明前碧螺春,就是客人用的茶具,那也是上等的紫砂,加上精美的店内装横,可谓是生意红火。
但人们清楚,真正使他有名的,却是得月楼的那位说书先生。先生姓柳,人们就都称他柳先生。此人生得一只巧舌,任何的故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嘿,还真就传了神儿了。
柳先生在这得月楼说了三十年的书,得月楼期间也换过东家,不过柳先生却从不需要担忧什么,毕竟自己的金字招牌早已摆在那儿。新老顾客口口相传柳先生的本事,时间长了,就是一些家住帝都之外很远的好事者,也慕名来帝都听上他那么一句。
庆元十五年。
又是一年冬,帝都落了雪。
天已经寒了,不过帝都从来就没有不热闹的时候——远近闻名的得月楼,这一日同样是生意兴隆。
“呦,先生您来啦?”
“先生今儿这气色不错啊?”
“我说先生,昨儿的北凉三骑可是讲完了,今儿又讲哪一出儿?”
一见柳先生进来,老主顾们纷纷笑着招呼道。此时的茶楼已然是人满为患,还有那么几位来晚的,也不要座,直接找个不挡人的地方站着。
实际上,先生今日要讲什么,许多人已经提前打听到了,以至于今日的来客比以往还要多不少。只不过,不透名儿不刨活,那是听书的规矩。
“您诸位请了,今儿有这么多熟悉的不太熟悉的面孔,谢谢您诸位来捧场了!”
身着灰色长衫,打扮干净利落的老先生合了折扇向茶客们拱了拱手,笑呵呵的说道。
“今儿啊,可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们就讲一出,‘逍遥红尘同上平天山,风雪之夜镇杀乔陆仙’!”
先生一拍惊堂木,朗声说道。不少人都两眼放光,不说他们差点都忘了——算算日子距离那一次平天山的旷世之战,如今整整过去了六年了。
那位独断江湖武道三十载的乔陆仙,可没给自己留下什么好名声,以至于他死后沦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不少说书先生都把这段故事编成了评书,不过唯有柳先生讲的最好。
“话说这乔长青,曾是前朝一个小门派的弟子,恰逢乱世,被门派掌门的仇家带人灭了满门,唯独这乔长青正好外出历练,得以活了下来。后来啊,他就成了散修,混迹江湖。凭着一股狠劲儿和他那不凡的天赋,用了不过十五年,竟然就独自修炼到了刀法天人之境。”
“您猜他成就天人的第一件事儿是什么?不错,他找上了仇人的门派,一个人屠了对方满门,就是连那门派中刚出生的婴儿也没放过,您别说婴儿了,他可是连人门派里养的鸡鸭也没放过!”
这段说出来,却没什么人笑得出来。乔长青的心狠手辣,许多人都有所耳闻,甚至相比之下,这还不算什么。
“没过多久,这天儿就变了。那时朝廷下了严令,限制江湖人过分的屠杀,可唯独这乔长青,跟个没事人儿一样,该打打该杀杀,没过几年,江湖上多少年来惹过他的全被他杀了个精光,弄的一时间人人自危。”
“待到外面的局面彻底稳定下来,已经是十年以后了,这时候江湖上甚至都开始讲究起‘避天人讳’了,朝廷一看不能不管了:这算个什么事儿?于是带着兵啊,就围了平天山。”
“不过,围剿这等人物之前,当然还得谈谈,结果您猜怎么着?领头的官兵下山之后,送了份儿信件加急到帝都,没过多久,上面就下令撤兵了。”
“您诸位都是精明人儿,自然能猜到这是为什么吧?”
柳先生特意卖了个关子,茶客们小声的议论纷纷,最后好像心里都确定了答案似的,不再言语。
“没错。”
“啪!”
老先生又拍惊堂木,目光炯炯,随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乔长青,踏入了陆地神仙之境!”
“此时的他,不过才五十岁!”
柳先生顿在此处。一时间,不少人啧啧称奇。
“五十岁的陆仙?还真是妖孽啊!”
“这修武者普遍寿元较长,活个一百二十岁不成问题,这五十岁,才不过算是壮年吧?”
“嘿,还真是。”
而在茶楼角落的一桌,坐着一男一女,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坐在男人的腿上。
男人一身黑衫,丰神俊朗,只是左眼处有一道竖下的伤疤,使得他多了一分风霜感——混江湖的就能看出,那是一道剑伤。
女人则身着白袍,明艳清冷,白色的衣袖映衬着她如雪般的肌肤,冰山般的面容上却显露出一丝温柔,她轻轻地倒着茶,平静自若。
扎着一对丸子头的小丫头有些婴儿肥。她不吵不闹地坐在男人的腿上,吃着果脯,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望向说书先生,显然听入了神。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女人倒完了茶,擦了擦小丫头的嘴角,轻声说道。小丫头忽然嘟起了嘴,仰头望向男人。
“爹爹,是那个乔老头厉害,还是娘亲厉害?”
小丫头的声音不小,旁边一桌的客人也听到了,转头望过去时,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纯真,女客人看的心都要化了。
这不看还好,看了还真是让人羡慕——这一家人气质出尘,男的俊女的美,小丫头灵动可爱,简直就像一对神仙眷侣带着个小仙童。
“当然是你娘亲厉害咯,你娘亲那发起火来,十个乔老头都不够她打的,毕竟你说这母老虎和人之间的差距……”
男人露出一个与他年纪不太相符的贱兮兮的笑容,小声说道。
“咳。”
旁边的女人突然轻咳一声,男人笑容顿时僵住,偷偷瞟了一眼一旁的女人,却见她一双凤眼正正瞪着自己……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开口,
“咳咳,这就像那个什么……一山不容二虎,对,一山不容二虎!”
小丫头显然不明白父亲在那找补什么,不过她听懂了前半句话——娘亲最厉害!
于是小丫头一脸兴奋地继续等待柳先生讲下去。
“话说这乔长青成就了陆仙,按理来说已经是天下无敌,可这位偏偏就是觉得高处不胜寒,接下来几年,又在这江湖上掀起了腥风血雨——”
“当时江湖上的几个已然隐退的天人境高手,悉数被他斩杀!有些还找了理由才上门,到后面,直接就是突然杀上门。”
“要知道,这换天之前,正是江湖中的黄金时代,武林中高手众多,结果呢?天人之境,一个没留!您可知死在他剑下的天人有多少?”
柳先生合上了折扇,用扇骨敲了敲手,一脸痛惜之色,
“整整八位!最年长的乃是神兵门的太上长老韩长荣,这位老先生那时已然是一百一十五的高龄,竟也没能得了善了!”
“而那年纪最小的,是沧南杜家的家主杜守仁,四十五岁的天人境,未来很有可能成为陆仙的高手!根本没有得罪那乔长青,却被寻上家门,又是杀了个精光!他怕什么?怕的就是有人走上他的老路,几十年后再来找他报仇!”
柳先生的语气十分有感染力,不少茶客听得不由握紧了拳头。
“那时的江湖上,还有一位高手。此人名为姜北海,是个远近闻名的剑道高手,四十八岁成就剑道天人,同样是有望成就陆仙的高手,可同样的,惨遭毒手。”
“不过,为什么单独提这位先生一句?那是因为这位姜天人,有一个女儿,以及一个徒弟。这两人,在后来那可是赫赫有名儿,也就是咱今儿这故事的主角了!”
“要说,这位姜天人也确实非凡,那些年乔长青屠杀天人,却唯独这位姜天人伤到了他,那可是穿胸之伤,几乎差点要了他的命!”
“乔长青身负重伤后,不得不迅速逃走,寻了一家医馆疗伤,而这乔长青见医馆的老医师竟然认出了他,惧怕他乔长青受伤的消息被传出去,漏掉的仇人找上门,于是嘿,在老医师给他取了药后,这老狗,就屠了整个医馆!”
“您说说,您说说,这不是牲畜是什么?!”
柳先生义愤填膺地用扇子骨砸了砸讲桌,怒声道。众人也听的无不皱眉摇头,不由啧啧愤慨。虽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不过茶客心里都清楚,这种事乔长青真的能做出来。
江湖上可是有着不杀杏林中人的不成文规矩。
“此后十年,乔长青避世不出,江湖上也就迎来了许久未有的安稳日子。”
“那我就再给您讲讲这姜天人的徒弟和女儿。徒弟姓顾,名平安;而其女儿则姓姜,名宁。要说这两位的真名儿,您可能还有些陌生,不过后来这两位的江湖名号,您自然不会陌生。”
柳先生此处吊了个胃口,刷地开了折扇,也不在乎如今是腊月深冬,洒然扇了两下,不知是不是觉得冷了,又刷的合上。
“后来,他们在江湖上逐渐闯出了名声——顾平安第一次人前显圣,击败了那位古州的北饮狂刀,那可是几乎要踏入天人境的高手;而姜宁,仅用三招,就卸了那位青州剑圣的剑,那同样也是半步天人级别的高手。从此啊,两人一战成名。”
“不错,也就是从此时起,有人就已经意识到,这两位龙章凤姿的年轻人,将会是新时代的揭幕人。他们也很快证实了这一点——不久之后,他们就真正达到了天人之境。”
“正是因为乔长青,以致江湖上为避天人之讳,为这两位起了名号。北方的顾天人被称为逍遥剑仙,而南方的姜天人,则被称为红尘剑客。再到后来,就有了人尽皆知的那段佳话——”
“南有红尘客,北有逍遥仙!”
这段故事虽然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了,但每一次听到这段,茶客们还是禁不住心中激动。
毕竟,那可是打破了江湖黑暗时代的两道光明。
先生说完这句话,面色有些红润,显然自己也是心情震越。
楼外依旧在飘雪,只是得月楼中茶水热气升腾,又是座无虚席,自然没有多冷。柳先生的嘴皮子利索极了,这一讲,就又是一个时辰。
换做寻常,说书的先生说着说着便会有所停顿,小歇一下喝口茶水,也让茶客们有空得以缓缓,更是有阔气客人给先生赠茶。不过今天,柳先生却讲的格外投入,就是下面的茶客,听的那也是同样投入,连去解手的都没有,柳先生讲到逍遥红尘与江湖好汉交手之时,那是一个生动形象,许多茶客桌上斟的茶放凉了都浑然不觉。
——幸得瞥见红尘剑客面纱下容颜一眼的人,都直言惊为天人,那是何等的佳颜!更传她乃是九天玄女下凡尘,瑶台仙女落玉门。论其实力,亦可谓惊鸿,一剑可断雨,一剑可斩风!
而那位逍遥剑仙,剑眉星目宛若寒潭一般深沉,人以为龙章凤姿,真如人间岁月神,天上降魔主。孤身转战三千里,一剑霜寒十四州,甚至超越了那位乔陆仙年轻时的成就,有一代陆仙之姿!
“这二位,每年大雪封山之际,便会登上那座天下三大高山之一的‘九台山’,于山顶以剑论道,一较高下。嘿,曾经自是有许多人悄悄上山观摩,不过漫天飞雪之下,却只能依稀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在不断飘舞——白衣的红尘剑客啊,早已和飞雪融为一体。而他们的动作太快了,天人之下,无人可见。”
“更何况,那九台山的极寒绝非一般人能够抗住,就是火儿,都生不起来。险路不通,只能一直等到风雪暂缓才有机会下山,所以后来,再不会有好事者想上去了,这天人之战稀罕,但小命可是更稀罕嘿!”
茶客们纷纷笑了起来。只是他们的脑海中已经想象到了一副雪中论剑的奇美景象。
那一黑一白,随着霜风,渐渐化为了天地间最协和的元素,就宛若阴阳一般,动极生静。
“而也就是从那之后,红尘剑客不再是单独挑战某位江湖高手,而是直接打上了江湖的门派之中,常是以一人之力,将一个宗门上上下下的高手全部挑个遍,逼得此宗宣布封山。”
封山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认输。
“有人猜,是他们之间有约定,论剑输的一方,就要去挑战一个宗门。但从那时起,红尘剑客,可是一连这么干了十年……”
柳先生说到这,刷的张开折扇,挡住了嘴,不过看他的面颊,却是微微带笑。
“哈哈哈哈不会吧,柳先生是说,红尘一连输给了那位逍遥十年?”
“哈哈哈哈哈先生难道不正是此意吗?”
“要我说这位逍遥剑仙,竟是如此……耿直,是真的一次都不让啊?”
茶楼里再次哄堂大笑起来,不少茶客笑得茶水都端不稳了,赶紧将茶杯放在了桌上,然后放心地笑了起来。
角落里的那桌,抱着孩子的那位俊朗男子突然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在强行憋笑,只是他憋笑的能力确实有些差,已经能听到轻微的“噗”声。
“呀——”
怀里的小丫头叫了一声,突然被一下抱走。男子一愣,却见旁边的女子正抱着小丫头,又在盯着他,他没敢与之对视,忙转过头去,
“咳咳,要我说,那位红尘剑客,一定是在让着那个什么逍遥,男人都爱面子,红尘剑客大人有大量,自然不想让那个逍遥难堪。”
男人清了清嗓子说道,一脸坦然之色。仿佛所言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
许多茶客闻声侧目,就连柳先生也饶有兴趣地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