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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靖川靠在冰冷的监牢里,看着龙曦被女官送了进来。
他举起手,厚重的铁链子连着手脚:“为什么你什么都没有?”
龙曦摆弄好草垛,坐在上面:“你个大男人怎么唧唧歪歪,做戏要做全。”
陈靖川低头看了看。
不歪啊。
龙曦撇过头,脸颊一红,当日在河沟的景象历历在目:“登徒子。”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难受,你给我解了吧。”陈靖川伸出手。
龙曦噗嗤一笑,坐向陈靖川身侧,冰凉的手指划在陈靖川结实的背部:“有些东西,隔着云雾看,美得活色生香,可当你贴近了,就是一堆白骨。陈大人身体再好,吃得住妖精吸阳气么?”
陈靖川脑袋酸麻,脊背筋骨起了反应,像是触电一般,但他没动,笑吟吟地看着龙曦:“人生在世,按部就班的日子一眼望得到头有什么意思?什么东西不尝试尝试怎么知道味道如何?白骨妖精身材绝顶,蛇蝎心肠腰肢细嫩,红颜祸水蜜汁泛滥,各有各的好。”
龙曦也不气恼,目光飘了过来:“喂,你用两张破纸,要了吕不禅的命,吕凤英饶不了你,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你可要命苦了。那小子看上我了,自然不会对我不好,陈大人办不了的事,小吕将军可能帮我办得了。”
“何止啊,是能嫁给吕凤英,你可就是八百里贺兰山唯一的主人。”
陈靖川洒脱一笑:“吕夫人尚且能压你一头,但长安不会让她活着,七万玄策可以活,玄策的将领必须得被控制,所以吕凤英必须有个世家联姻,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就要成妾了。”
龙曦凤眸眨了眨,没了笑意,一脸正色:“你真觉得吕不禅会选择死?”
“吕不禅不死,那几张纸就真成废纸了。就算他能拼着老脸撑到陛下面前,呈报上去,然后呢?大景四大世家门阀,如日中天的就是蔡谨,皇帝怎么动他?吕不禅死,大景折寿几十年,再动世家?大景不要了?”
陈靖川长叹了口气:“你把大景掘地三百尺,挖出来的是什么?是根深蒂固的世家,是蔡、沈、刘、宋在大景的根,阶层是开国那天就定下的,他们的尸体奠定了整个大景,这座建立在他们历代血肉上的国家,就凭皇帝一个人,搬得动吗?”
龙曦有些微微吃惊,这是她的出身,可却没有想到,一个草根居然看得比她还清楚。
“皇帝想要搬动世家,要做权利的平衡,杀一个蔡谨有什么用?姓蔡的占了半个朝堂,宫里的妃子姓蔡的都有七八个,这个蔡谨人头没落地,下一个就到了。”
陈靖川十分平静:“吕不禅不死,他就是冲破四大家之外的新贵,朝堂不允许有新贵,世家不允许瓜分权力,他从站在贺兰山上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众矢之的。”
龙曦沉声:“所以,吕不禅死了,四大家便再无忌惮,没有忌惮,便不再是铁板一块,吕凤英拿着的那封信,只要不是蔡家的人拿得到,其他任何家族的人,都会选择帮他,到时候他便是另外家族的手中刀,杀的是蔡谨。”
“极限一换一,想要拿头撞开世家禁锢的吕不禅确实不亏,一个家族能不能昌盛繁荣,在现在这个局势里,靠一两个人的命,实在是太难了。”
陈靖川仰着头,看向窗外夕阳的一角:“不过,他其实还有一条更好的路走。”
龙曦望向他:“还有路?生路?”
陈靖川阖上眼:“那就要看他自己,能不能过去那道坎了,过去,就是生路,过不去就是死路,但这条死路,却是吕家一族的生路。”
生路就是叛国,陈靖川压根没去想这条路。
他已为吕不禅准备好一条死路。
龙曦喃喃道:“你不打算和他聊聊?”
“会来的。”
陈靖川并不着急:“吕大帅会来的。”
夜色已深,银月如钩。
龙曦依在陈靖川的肩头,微弱的呼吸吹在胸口,不时传来的暖意带着一股静谧的瘙痒。
陈靖川没有低头去看她,他不仅要保持理智,还要保持清醒。
脚步声近了。
沉重的脚步声到了牢门前,手下打开牢门,摆好椅子退去,吕不禅坐在门里,目光仍旧炯炯有神。
他似乎一日之间苍老了几岁,看得出经过了无数的思想斗争,现在距离他决定,也不过就只有一夜的时间。
他望着陈靖川:“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陈靖川苦笑:“我不过一个区区密文使,大帅何苦为难我?”
“从晋州取信,到埋伏被杀,再到落入紫云山,至玄策出兵相救,这里面一步走错你就是万劫不复,能逃出来可见一斑,你敢把信和命托付给我,就没想过我要杀了你么?”
吕不禅威严犹在,从累累白骨里傲然出的气势,区区一条命,还不足以让他萎靡。
“这盘棋里,我的命最不值钱。”
陈靖川抬起头,迎上了那对屹立寒风的双目:“大帅要的是权力里的筹码,不是出口恶气这么简单,您想要的是小吕将军和吕夫人不死,要的是玄策永驻大景,要的是百姓安定,朝堂屹立。”
说到这里,陈靖川不禁摇了摇头:“恕我直言,这般的景国,配不上大帅的千金肱骨,也配不上吕家的几世忠魂。”
“杀了蔡谨。”吕不禅的眼神,似是在询问。
陈靖川知道,玄策谋士千万,整个大景北部的文人谋士大多都投了玄策,而现在吕不禅心里的话,却没有一句能对他们说的。
陈靖川摇头:“杀了他,蔡家的怒火会烧得更旺盛,唯一的办法是借刀杀人。”
吕不禅凝视着陈靖川,眼里却已生出了好感,不知是因为他的分析还是因为那句:这般的景国,配不上大帅的千金肱骨,也配不上吕家的几世忠魂。
他深吸了口气:“怎么做?”
陈靖川屏住呼吸:“最大的问题,是玄策军足足七万人,太多了。”
龙曦猛地睁开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靖川。
大逆不道!
她警惕地望向吕不禅,却看到了一个暗淡神伤,垂眸的老人。
吕不禅思忖良久:“说下去。”
陈靖川恭敬起身:“大帅,您救我一命,我为您献一计。”
龙曦睁开了眼睛,要起身出去,却被陈靖川拉住了手,拽回了身边。
他恭恭敬敬地走到了吕不禅面前:“西去长安千余里,玄策回军,晋州失守,这里的百姓必然生灵涂炭,唯有大帅亲征梁、齐、周,战死沙场,方可平晋州之乱,玄策有功不削,吕家位列长安世家。”
吕不禅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黯淡下去的目光又重新亮了起来,那双苍老的手已在颤抖。
将帅,当马革裹尸还。
陈靖川敛容屏气,抖袍下跪,声音变得沉毅:“草民陈靖川,代晋州百姓,代紫云山六千矿奴,请大帅战死沙场。”
死寂。
这沉默,是恐惧的外衣,是在生死边缘徘徊时,人们本能的怯懦与对未知后果的深深敬畏。
即便不怕,也会恐惧。
打破死寂的,是笑声。
吕不禅笑了。
爽朗开怀的笑声,连同着让血脉都颤抖的气势。
他指着陈靖川连说了三声好:“小子,这句话,当饮三百杯。”
他说三百杯,便是三百杯,酒摆满了整个监牢。
吕不禅和陈靖川不说话,只喝酒。
一碗接一碗,一坛接一坛。
一老一少的眼睛越喝越亮,气势越喝越足。
时间越喝越少。
第三百杯下肚时,陈靖川咽下,便开始狂吐,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只有吕不禅那双眼还如雄鹰般尖锐,看向了龙曦:“龙姑娘,我有一个请求,还望你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