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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五载冬月初七，漕船抵宿松渡时，江面已飘细雪。我望着舱门外故意打翻的药篓，苏小禾月前那句“谁要跟个老古板去睢阳“还在耳畔，此刻船板下却传来压抑的喷嚏声。
“船家，这石脂水气味冲，劳烦搬去尾舱。“我跺脚震松暗格机关，“听闻贞观九年洛阳产的淡豆豉最宜入药？“
漕工刚抬走火油桶，鹅黄裙裾便翻卷而出。苏小禾发间沾着草屑，怀里油纸包着的秋石糕散着热气：“《千金方》卷十二明明写的是'陈豉不拘年岁'，张打油你又诓...“
江风忽卷舱帘，露出她冻红的鼻尖。我解下玄色貂氅甩过去，却故意偏了三寸：“苏神医既在舱底听了半日，可知石脂水遇明火会炸？“
漕船忽然剧烈颠簸，数十支火箭自北岸破空而来。我揽住苏小禾的腰跃上桅杆，见火光中浮出五艘艨艟斗舰——桅杆上“燕“字旗被朔风扯得猎猎作响。
“史思明的先锋军。“我把她塞进舵舱暗格，“去亳州的路在东南...“话未说完，暗格里突然弹出个机括木盒，正是她改造的连弩“流星雨“，二十支淬毒短矢瞬间放倒半船敌兵。
“呆子！酉时潮信要涨了！“她突然指向南岸礁石群，那里隐约可见玄女观的青鸾旗。我挥剑斩断主帆缆绳，漕船借着风势冲进浅滩，船底刮擦礁石的声响里混着她清脆的指挥：“左满舵！抛石脂水桶！“
当整片江面燃起冲天火墙时，这丫头竟蹲在桅杆上啃秋石糕。鹅黄披风扫过烈焰，映得她腕间双鱼佩流光溢彩：“当年在舒州码头，你可没这般狼狈。“
腊月初三夜，睢阳南门瓮城
“钦儿！“
鎏金锁子甲铿锵作响，张巡疾步下城时，腰间佩玉竟还是我七岁那年摔缺角的夔龙纹玉。他布满冻疮的手按着我肩头，虎口老茧摩挲过玄氅貂毛：“长高了，却比去岁清减。“
苏小禾突然从粮车后探出头：“张伯伯，您答应给我的《西域火攻图注》呢？“她变戏法似的捧出个陶罐，“用海螺山的春笋腌的酸笋，换您压箱底的兵书可值当？“
张巡朗笑震落檐角冰棱：“好丫头！当年你爹用三车淮南橘换走老夫的《尉缭子》，今日这买卖...“话音未落，西北角突然腾起狼烟，燕军冲车轰隆声碾碎寒夜。
“巡防交给你。“他抛来虎符时，指尖在我掌心轻叩三下——那是儿时约定的暗号：三更袭营。苏小禾的珊瑚针却早一步钉在沙盘亳州位上：“要破尹子奇的铁甲车，得用野兔粪混硫磺...“
孤城饮骨
至德二载正月廿三夜，睢阳城头的烽燧台结了层血冰。我踩着发脆的冰壳巡防时，忽闻粮仓方向飘来断续的《采薇》古调——这荒年怎会有人唱周王伐猃狁的旧曲？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苏小禾的鹅黄披风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她正指挥百姓将榆树皮捣成絮状，混着纸浆压成黍米大小的团子：“张伯伯说这叫'云黍'，蒸熟了比真粮还顶饿。“
我拾起一粒“云黍“，指腹摩挲过她袖口的裂痕：“《齐民要术》载'榆皮可疗饥'，却不曾教你用陈年账本混煮。“
“呆子！“她突然拽着我蹲下，珊瑚针在雪地勾出城防图，“尹子奇的冲车每夜丑时换防，这时候用野兔粪...“
就在此时，西北角突然炸开火光，玄女观的青鸾旗正在百步外翻卷。素心真人率十二道姑结成剑阵，北斗纹道袍随罡风鼓荡——原是她们在城墙暗渠布下火雷。燕军云梯如蜈蚣百足攀附城墙，我挥剑斩断钩爪铁链，瞥见苏小禾立在八牛弩旁。
“引火！“
三架改良床弩自女墙暗格弹出，箭矢裹着燃爆的望月砂扎进敌阵。野兔粪混硫磺的霹雳砂炸出丈深焦坑，气浪掀翻三架冲车。我趁势跃上箭垛，眼前景象却令掌心渗出冷汗：三十里连营火光接天，叛军重甲骑兵如黑潮涌动。
“张公子看够了吗？“素心真人突然甩来玄女观令旗，“陌刀阵缺个掌旗使！“
我剑锋横扫劈开流矢，朝箭楼嘶吼：“雷万春！带你的霹雳营顶上！“
五百陌刀手列阵如铁墙推进时，苏小禾正给伤员包扎。她突然朝素心真人挥手：“师叔！给陌刀阵洒清心散！“漫天药粉混着血腥气，竟让将士们双目赤红如虎。
二更梆子响，燕军终于鸣金收兵。我抹去剑上血渍，见苏小禾蜷在箭垛下啃着硬饼，她袖口被狼牙棒撕开道裂口，露出腕间新旧交错的伤痕。
我上前替她包扎好。
“你没事吧？”
“我没事，三更前把这个藏了。“她递给我沾血的铜匣，珊瑚针在南墙第七砖刻了朵梅花。
三更梆子响过，我在南墙第七砖下挖出铜匣。父亲《谏疏》全卷的蠹痕间，陡然现出几列娟秀批注：“...宜遣死士焚洛阳永丰仓...“这字迹与沙盘上苏小禾标注的漕运路线如出一辙。
瓮城突然传来骚动。我赶去时，正撞见燕军裨将趴在云梯上淫笑：“小娘子跟爷回范阳...“话音未落，苏小禾的珊瑚针已钉入其眼窝，我补上的剑气将云梯劈成两截。
“某些人吃醋了？“她甩着发麻的手腕轻笑，鹅黄披风掠过我染血的剑穗。远处传来叛军小卒的哀嚎：“王二麻子！说好让老子先登城！“
二月朔日寅时，燕军发起首轮总攻。我挥动陌刀劈开投石索时，苏小禾的“流星雨“弩突然卡壳。她咬开酸笋罐机关，淬毒铁蒺藜天女散花般倾泻。叛军千夫长的狼牙棒擦着她鬓角掠过，我凌空踏着箭矢将她拽回女墙。
“春笋破土时...“她喘息着将空罐抛来，夜风掀起面纱一角。城下突然传来叛军将领的嘶吼：“拿下睢阳！平康坊的姑娘任你们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