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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许多书法爱好者皆知先生留有《落花诗册》,却不知《落花诗册》有两种。现存世上的是先生中年时书写的一种,存于苏州博物馆。另外一种珍藏于辽宁省博物馆。因为写作时段不同,书法艺术功力上自然也存在着不同。根据考证,苏州馆藏的《落花诗册》,是先生在科举失败之后所作,亦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一篇。他其时追和沈周先生的《落花诗册》亦有原因,《落花诗》之事,最早源于沈周先生为悼亡已故儿子沈云鸿所作,共十首。其后附和者甚多,但其中最为出色者,则非先生莫属。此篇《落花诗册》章法清新扑面,结体明显存有赵孟頫的遗韵。用笔则完全是贴学一路,追求笔笔中锋,通篇几无懈笔。但似乎字里行间呼应稍嫌不足,字的笔意变化也不够多。
至于先生晚年创作的《落花诗册》,明显在书法艺术上有了长足进步,虽然还有些赵氏遗风,但其间已经穿插了“二王”笔意,此时笔法变化万端,结体平正中包藏险峻,章法上更是气势贯虹,如江流入海,一泻千里。想来此时先生早已顿悟,人生渐至佳境,所以书法上亦突飞猛进。可惜的是,先生的寿命太过短暂,在书法成就上似乎无法超过允明和徵明。倘若他有允明、徵明的高寿,凭他的悟性,再有数十年时间,必定也会达到书法绝顶。
这段时间里,另有一些社会人事变动。
其一是苏州府的曹凤知府进京述职时,因功绩卓著,被提升为山西左参政。曹知府于先生身上也算是有恩之人,故先生主动参加了他的辞行宴会。其二则是一件哀事,大明弘治十七年七月初十,先生内心尊崇有加的吴宽状元,其时刚提任礼部尚书仅一年左右,竟卒于任上。消息传来,先生和徵明等曾受其恩惠者,无不悲哭长泣。先生曾意欲赴京吊唁,不想朝廷竟派兵将吴尚书的灵柩由京城护送至吴县,先生和徵明等听闻,只能一齐到吴府悲痛祭奠,心愿遂了。
看上去,先生在一生中,无论岁年月日,总是有许多奇情逸事发生。无数杂乱的事情,亦令先生的生活颠簸。但似乎所有事情根本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所谓人生,其实就是人从降生到谢世过程中,总要见证和经历无数痛苦,然后再扶摇离去。有一句话说的好,每个人自一降生就开始哭泣,是因为这是他苦难的开始。人之逝去,又有无数人为其哀哭,是悼其一生所经历的欢乐和不幸。
之前曾说过,先生的好友文徵明,他可是千古难寻的好男人,他的秉性完全继承了文林老先生的优点,他作为先生自年幼时就交往的最好朋友,在文学艺术上完全认可先生的学问和诗画才能,在精神上却也认可先生和大家任意放纵醉酒当歌,他唯一不能够认可的,是先生又开始留恋于歌院勾栏。
有一日,徵明欲到先生家中找他交流诗画心得,意外遇到一支奇特的丧葬队伍,里面几乎全部是年轻女子,亦有数位公子哥儿。徵明意外发现,先生竟然也在那些公子哥们的队伍里,且神情极为悲怆。徵明稍一打听,竟是苏州府内最著名的青楼女子之一徐素病逝。而先生和那些公子哥们居然会对一个妓女如此动情?真是可笑……
只在一瞬间,徵明心里的不满突然爆发了。
徵明什么也不顾,立刻赶到先生家门口,门自然是关着。过了许久,才见先生回来,脸上泪痕犹在,神态略有恍惚。徵明强压住内心的怒火,阴沉着脸愤怒地质问他:“伯虎,你今日这是做什么了?”
“徵明,你说,人活一世到底有何意义?倘一闭眼过去,是不是任何烦恼都会了却?”
“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不会是中邪了吧?”徵明眼神里颇带些不屑。
“你这又是什么态度?我又没做过分之事,今日里只是为一个故人送行而已。”
“故人?是勾栏里的徐素姑娘吧?”徵明再也压抑不住怒火,怒气冲冲道。
要知道,眼前站着的男人可是他最敬重的唐伯虎!他们二人从小一起学习长大,父亲文林曾给予他多少教导和希望?原本以为他中了江南解元之后,可以继续会试高中,也算了却父亲的心愿。想不到他居然完全陷入诗酒画意中,并且还在迷恋青楼女子?
“唐解元,你可是堂堂的江南解元,她不就是一个青楼女子吗?值得你抛头露面为她送行吗?从此之后,你能不能不再去那些非议之地?”
“你在胡说什么?你是在教训我吗?人各有志,你想要去,那你也可以啊!”先生的面皮儿有些发热了。
“唐解元,我今日真是好意来劝你,其实这也是当年家父的意思。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要么安心诗画,要么安心学问,只要你肯努力,一定还有机会……”
“这些我都明白,但你所说的那些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我的生活行不行?我就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行不行啊?”先生心里真是气愤了,徵明现在居然一口一个“唐解元”,他是在讽刺自己吗?似乎无论谁被人揭到短处,都会恼羞成怒。徵明想来也意识到自己言辞激烈,他的确是一个老实厚道脾气,现在眼见先生已经动怒,他却在内心深深一声叹息,眼圈瞬间有些发红,猛然转身,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去。
望着徵明远去的背影,先生心里若有所失。但他在表面上又怎能认输?并且一怒之下,他即刻回家给徵明写了一封书信,字里行间充满着对徵明多管闲事的怨意,其中有一句是“寅未发从事,二十年关。不能翦饰,用触尊怒,然牛顺羊道,愿勿相异也。”
先生其时是不是气糊涂了?他忘记和徵明两小无猜的关系了?而且书信一旦写就,他立刻想要把书信送给徵明。出了门,自感又不想亲见徵明,正好遇见兄弟唐申,皱皱眉头,对唐申说:“子重,有一件事我不太方便,你且帮我送到长洲德庆桥西北曹家巷文徵明家,回头上我这儿喝杯酒。”
他们兄弟之前虽有不睦,却也是弟媳从中掺和些事情,兄弟俩的感情还算好些。唐申接了书信顷刻去了。
唐申走后,先生回到屋子里,就一壶冷茶喝着,却又慢慢消了气,忽然又开始后悔。是啊!数几十年的感情呢!而且当年文林老先生待自己如亲子,教他学文识字,此等感情岂可背负?先生急匆匆跑出院子,想要追回那封书信。气喘吁吁,一直追到德庆桥附近,眼见唐申空摔着双手回来,先生心里蓦地一沉,心说,恐怕徵明眼下正在看信呢!先生连连跌足,只把心一横,心道:“或者话儿重了些,一时却也不好反悔。从此是好是坏,任凭天意。”
先生万万想不到。文徵明因为对先生的规劝吃了闭门羹,心里好生无趣,本来窝了一肚子火才回到家,先生的书信就紧紧追着屁股来到,打开来一看,竟像是一封绝交信。“苟不同,不相为谋”,古人不是如此说的?绝交就绝交,从此之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