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吧【m.yqxsb.com】第一时间更新《那些往事并不如烟》最新章节。
第二百一十二章
1969年3月1日
香港
刚过完春节,杨志鹏就回到香港站,一进门,就把田之雄叫到办公室。说起来,他接任香港站站长已经两个多月了,可总共也没见过田之雄几面,更没有正式谈过话。其间,田之雄和曹少武还接到一封直接来自总部的密电,出了一趟神秘的差,去哪儿?执行什么任务?他这个一站之长一无所知。紧接着,田之雄和曹少武又奉召去了趟总部,据说叶局长还亲自接见了。田之雄和曹少武对他这个站长都只字未吐。这些都让杨志鹏感到十分不快。
杨志鹏自从军统黔阳训练班毕业加入了军统,已经干了三十多年了,前半生仕途不畅,后来老长官叶翔执掌情报局后才柳暗花明,节节高升,历任行动处、情报处、联络室多个部门,现在又出任了情报局在海外的第一大站香港站一把手。如此经历,实打实算情报局的老资格,可也具有老军统人员的通病,那就是疑心很重,眼高于天,特权思想极其严重,特别讲究下属的忠诚。他本人是干行动出身,从一入行就形成了思维定式,认为第一线的外勤工作才是情报工作最勇敢最直接的体现,才是真正“领袖的耳目”,那些舞文弄墨的文人就知道坐在办公室翻翻书报,抄抄写写,写些狗屁倒灶的玩意儿,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特工。可事与愿违,这几年总部里研究型人员越来越多,上面也越来越重视情报分析工作,这让他心里很有些郁闷。
他到香港赴任后,雄心勃勃,希望利用好香港这个桥头堡,趁着内地搞运动局势动荡之机,好好干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出来,给总部瞧瞧他的手腕。可没想到,下车伊始,别说碰头彩了,干脆就碰上个软钉子嘛。他的新官三把火连个火星都还没点着,便遇上田之雄和曹少武这两个主要中层干部,连招呼都不打,就单独去执行上面交办任务的事,回来后又只字未提,仿佛拿他这个站长当空气,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杨志鹏在局里呆了这么些年,自然十分清楚保密纪律,哪怕是直接下属的秘密任务,他也不能打听过问,但他不是非要了解田之雄他们的任务细节,而是觉得他被冒犯了,被藐视了。领导问不问是一回事,但下属主动不主动汇报则是另一回事,尤其是他刚刚新官上任,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越发强烈。因此,杨志鹏决定要在站里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他仔细查阅了田之雄和曹少武的个人档案,提前做好了功课,然后才回台北过年。一回香港,便分别找曹少武和田之雄谈话。
田之雄一进门,正碰上一脸郁闷的曹少武刚刚结束谈话准备出门。他与曹少武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先客气地跟杨志鹏问候:“站长,您回来了。”
杨志鹏坐在大班椅上,看着田之雄,既不让座也不倒茶,手里一下一下玩着铅笔。
田之雄感到了一丝压力和气氛的凝重,没太在意,依旧站直身子道:“春节这几天都是我值班,没什么事。”
“你们去泰国的任务完成了?”
田之雄心中一凛,去泰北是总部交代下来的绝密任务,倒不是不想让杨志鹏知道,只是叶翔直接叮嘱过务必保密,连电文都阅后即焚,他只是遵守纪律。转念一想,杨志鹏毕竟是顶头上司,知道了也没有什么,便淡淡说道:“嗯,算是完了吧。”
杨志鹏嘴角咧出一丝笑容,半是自得,半是轻蔑地说:“你知道吗?局座是我二十年的直接长官,把你的情况都会跟我说的。”
田之雄依旧恭恭敬敬地回答:“站长误会了,我,还有曹少武,绝对没有不向您汇报的意思。按道理我的工作由您安排领导,但这次是局座直接下令,我当然只能向局座直接复命。职责所在,纪律要求,请您谅解。”
杨志鹏不好继续深究这个话题,挪了挪身子,把自己弄到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摆出一副长谈的模样,指了指对面的客椅道:“罗组长,坐。你算是站里的老同志了,说起来,我这个站长已经到任两个多月了,先是你和曹少武接受了总部直接布置的任务,中间又夹着个春节,一来二去,我们还没就站里的工作深入交换过意见呢。”
上身挺拔端坐的田之雄朗声答道:“站长言重了,对于工作,卑职不敢懈怠,坚决服从站长命令。”
“我的前任对你十分器重。交接工作的时候,刘站长还特意向我介绍了你,说你足智多谋,敢于任事,能堪大用。”
田之雄又一笑:“是老长官爱重了。”
杨志鹏话音一转:“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63年初授的少校,仅仅一年以后,就破格晋升了中校,很难得啊,据说是抓获了贪污公帑的原本站的临时负责人赵安国。但我有一点不明白,赵安国上校是局本部驻港督察,又曾任本站的临时负责人,应该是你的直接上级了,你是怎么发现并掌握他贪污的证据的?难道你一直在暗里监视他?”
田之雄听出了杨志鹏话里的弦外之音,正色道:“通缉赵安国是总部发来的紧急密电命令的,也是局座亲自指挥的行动。卑职开始时对赵安国的贪污行径并不知情,况且他那时已不再是本站的临时负责人了,刘楚源站长已经到任视事,我也是奉刘站长之命缉拿赵安国的。听刘站长说,上面得知赵安国突然失踪,担心他成为第二个孙家琪,泄露党国的重大机密,这才下令采取断然措施,搜捕赵安国,以免他落入共产党的手里。卑职只是运气好,从一个香港商人口中得知了赵安国的下落,与行动组一道抓获了被人非法拘禁的赵安国,并把他遣送回台湾。他也如实交代了,因为贪图几万美金的利益,确实隐匿倒卖了原属于本站下属公司的一批猪鬃。该案虽然是在台湾秘密审理的,但杨站长您在总部时应该也会知晓一些内情的吧。与此案相关的证据本站均已移送总部,本站并未存档,当时刘楚源前站长以及情报业务官田佩瑜、行动组长曹少武都在场,也算是当事人,可以作证。”
田之雄不软不硬的一番话,在杨志鹏听来颇有些顶撞的意味,他冷笑一声道:“我并没有替赵安国解释的意思,赵安国置党国大义于不顾,贪赃枉法,罪有应得。我要提醒你的是,对自己的长官要有尊崇敬畏之心,绝不可存以下犯上之意。令行禁止,绝对服从,这是老军统一贯的纪律,也是传统。”
“是,卑职一向以长官的意志为意志。”
杨志鹏又换了个话题,双眼咄咄逼人,道:“你是63年到的香港站,至今也有六年了。香港站作为情报局在海外最重要的甲类大站,本应成为我们对付共党最出色的桥头堡,可这些年来,本站重要的派遣迭遭失败,重要干部屡屡蒙难,这是很不正常的吧。举几个例子,远的说,本站及其下属站点、仓库竟然发生被港英警察突袭的事件;‘神斧专案’20名精英行动特工甫一进入大陆便全军覆没;近的说,田佩瑜尽管换了身份,做了伪装,但一入境就被抓;罗组长以为原因何在?”
田之雄语音不高不低娓娓道来:“香港站被突袭时,中层干部中我和田佩瑜都因在外办事,侥幸逃过一劫。后来我们奉总部命令,回台北接受了调查,叶局长和沈前副局长都过问了调查情况。调查期间,我们都写了详细的书面材料,应该在总部绝密级A类存档。‘神斧专案’的行动队员都是总部特别训练并派遣过来的,香港只是他们进入大陆的跳板。接待安排,是刘站长亲自抓的,田情报官具体负责的,我本人并未参与。后刘站长觉得他们一行人在身份掩饰等方面破绽甚多,指令我逐一指出并予以完善。我只见过其中的两名分队长,为他们讲解了一些大陆的社会基础知识和注意事项,并帮他们将总部准备的新钞都换成了零散的旧钞,还换了些粮票,至于他们的具体任务是什么、去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入境等等,我一无所知。事后,我就目前大陆研究方面存在的一些根本性的问题,曾经写过一份报告,听说还愧受上峰的称赞,并印发中二组、中六组和大陆研究中心作参考。至于田佩瑜失联一事,我唯一知道的事情,是奉刘站长之命找人花钱办了两张参加大陆广交会的请柬;一张名为田颂尧,另一张名为郑波。直到后来听说田佩瑜失联了,我才把这个田颂尧跟田佩瑜联系起来。关于我们站行动屡屡受挫的原因,我在那份报告里曾经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总体而言就是我们的研究和分析部门坐井观天,对大陆方面的研究远远落后于时代,故而屡出破绽。”
杨志鹏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质问。田之雄态度不卑不亢,说的事情有根有据,还抬出了上峰和叶翔为他做注脚,这让他无从质疑。
他缓了口气,一改咄咄逼人的态度,说道:“罗组长不要误会,我并非怀疑你对党国的忠诚,或是想追究某个人的责任,只是希望能总结前任的教训和失误,利用好香港这块对敌斗争的主阵地,重振雄风罢了。在站里的中层骨干中,你算是位老同志了,对大陆的情况又十分熟悉,我希望,你我能一起携手在香港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你老弟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站长请放心,卑职责无旁贷。”
看见田之雄毕恭毕敬的样子,杨志鹏心中有些得意,认为已经达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谈话的态度和缓了许多,气氛也融洽起来。他又东扯西拉谈了许多话题,才让田之雄离去。
田之雄一下楼,便在大门口遇到了来回踱步的曹少武,脚下丢了一地烟头。
“清泉兄,站长都跟你谈什么了?”曹少武扔掉嘴上烟头,急急迎上来问。
田之雄诧异问道:“你一直在等我?”
曹少武拉住田之雄胳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请客,找个地方喝两杯去。”
曹少武领着田之雄进到一家茶餐厅里,要了两杯广东米酒和一些金钱肚、凤爪之类的吃食,又一脸焦虑问道:“他都跟你聊什么了?这么久。”
田之雄悠然呷着米酒,道:“也就是问了些问题,敲了敲警钟。”
曹少武又问:“都问了些什么?”
田之雄便把与杨志鹏谈话的内容捡主要的说了说。
曹少武明显舒了口气:“吓死我啦,我见他时,他一上来就劈头盖脸三板斧,说本站对陆工作迭遭重挫,是有原因的;还以行动处老长官的态度斥责我行动不力,话里话外要追究我的责任。”
田之雄问:“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拼命解释啦。我来站时间短,情报和派遣任务又不是我的分管范畴,出的几个事情我都不怎么知情……”
田之雄一笑:“你想多了,人家杨站长只是初来乍到,企图收服人心,给我们敲敲警钟而已。谁让你去泰国出差、回局里汇报不跟站长交底的?!”
曹少武恍然大悟,仍心有余悸道:“原来如此,可那不符合纪律啊!哦,一来就下马威,咱们这位新站长不好伺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