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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阵地上响起了手榴弹的爆炸声。不能啊，面对面肉搏呢。为了避免误伤，日本人把枪里的子弹都退了。赵二斗猛然醒悟，这是光荣弹的爆炸声，说明自己这边能站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爆炸产生的碎片八成在杀伤敌人。他稍稍往后一靠，立马觉察出身后的人已经僵住了，自己的腿因为伤痛也在痉挛。他不由得拉出了光荣弹的引绳。僵持中，身后又是一声炸响。此时，眼前的日本人放弃了。天近黑，现在清扫战场只会搭上更多人，不如任这帮残兵自生自灭，他们已失去战斗力，形同被消灭了。撤退的哨声响起，日本兵消失在暮色中。阵地上原本还挺着的人倒下了。
赵二斗急切地反手摸索着青冢的身体，已经发凉了。他正面承受了手榴弹爆炸的碎片，但真正的致命伤还是插在胸口的刺刀。都是替我挡下的啊。赵二斗无比悲痛，环顾四周，低声呼唤着战友，而应声寥寥，不由得悲从心起。这次阻击让他的连队几乎全军覆没，虽然有心理准备，可如此结局还是让他心里堵得慌。
人倒旗不倒。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把旗带回去。他意识到肩负的责任，气力仿佛又回来了。他收集好青冢的遗物，招呼幸存的人，等天黑透，便沿着事先定好的路线撤离了，临走还不忘设置了多处绊雷。
十天后，几个人辗转回到团部。赵二斗向团长汇报了情况。当说到青冢牺牲的场景，只见团长先是一愣神，接着脸涨得通红，随后对着窗外大骂一声:妈了个巴子。政委急忙把头低了下去，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这情形让赵二斗的心里更有底了，里面文章很大。于是在上缴青冢遗物的时候，他偷偷留下了两样东西——怀表和一张残破的纸片。他相信通过纸片上的信息，他会把谜底揭开。
得空的时候，他偷偷找到一个算命先生，将那张残破并带有血渍的纸片交给他辨识。算命先生告诉他，像是一个女人写给她相好的情书。姑娘是一个名叫霞儿的。纸上别的话都好理解，不外乎是一些男女间的情思眷念之词，只有书信末尾的一段有关“钟鸣和宿命”的话看不太明白。
赵二斗此时心里有底了。只要找到这个叫霞儿的姑娘，所有的事便迎刃而解。而且他确信找她并不难，像青冢这样的文化人，这里不多见。他甚至已经料定，要不了多久，姑娘自己就会找上门来。遗憾的是，迎接她的将是痛苦的诀别。
果不其然。几天后，政委就领着一个姑娘找上了门。一眼看去，嘿，还是熟人。居然是在这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红辣子”。政委像是躲避着什么，介绍二人认识后就借故走开了。
虽然将近年关，乡里姑娘都还没把过年的行头穿上。这姑娘可好，从头到脚一身红。乌黑的头发上还系着红头绳，可偏偏又扎的不是乡下姑娘发式。赵二斗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听说是南洋华人的后裔。受了民族爱国思想的感召，来此投身抗日。因为家族的关系，这边的诸多物资都是她捣腾进来的，所以她在哪里都吃得开，在哪里都受人巴结着。她喝过洋墨水，本人性格泼辣，处事放得开，一般人根本降不住。这么一来，她和青冢扯上关系就在情理之中了。
看着青冢的遗物，她异常平静。只是拿起那张纸片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们在延安就认识的。他给人的感觉，是个很特别的人，生来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目光像一把锐利的剑能直透你的心。他出现在陕北这样的穷乡僻壤，本身就很怪异。学识渊博，生活作风比一些黄埔生还严谨，应当出身官宦人家，
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开始大家都猜想：他到底是怎样的家庭背景？对此他自己很坦然，总是说自己是小商人的儿子，后来家道没落，当过几年兵。可是以他的军事素养，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幸好那时的政工干部文化水平都不高，也比较排斥这类文化人，加上平日里他处事平和，所以也就没引来太多关注。可是后来发生了军统特务渗透根据地的事，他就被一些人怀疑了。记得那几天我发现他格外紧张，反复追问下，他只简单地说街上遇到了熟人。后来有人检举，安保部门擒获了军统潜伏小组，只有一个女特务逃脱了。按理说他是没有问题的，可被捕的军统特务揭发，他原也是军统的人，只不过后来叛逃了。于是乎，他受到猜忌，从原来的教员岗位下放到一线作战部队。”
“这么优秀的人不该这样就死了啊。他是为我挡的刀。”赵二斗内疚地说。
“不，他只是完成了自己的宿命。我俩交往过程中，他多次拒绝了我。他是一个超然的人，曾说过：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使然。”
望着赵二斗怅然若失的表情，赵霞知道这些话，他不会理解的。他的认识达不到钟磬合鸣这一层。他的思想还停留在最基本的忠义二字上。千百年来，华夏大地曾经钟声激荡。后来逐渐卷入“文死谏、武死战”的圈笼，钟声便只在士大夫阶层迂回，传不开了。于是乎，有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万马齐喑”的哀伤。
这时赵二斗默默地掏出了那块表。赵霞接过去后，如获珍宝，也做出一个熟悉的动作，把它贴在耳边，默默聆听起来。这时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的脸颊。赵二斗心想，这表肯定是两人之间的定情信物了。
过了许久，她将表递还给赵二斗，拭去脸上泪花，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赵二斗有些错愕，又放心不下，于是急忙跟了出去。只见她风风火火地一路走，方向好像是要去团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