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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里面幽静且潮湿，粘稠的液体不断从顶部滴落最后在地面的行车道汇聚成一滩滩浑浊的积水，墙壁两侧挂着几盏古老的油灯，它们散发着如豆般微弱的光，在这黑暗中瑟瑟发抖。
宛如一个被遗忘千年的世界，墙壁上爬满蜘蛛网与青苔，空气中尽是潮湿的霉味与腥气。看得见出口的远处传来呻吟声，刺骨的寒意痛彻心扉。
这是姜千树加入学院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名为压迫感的压力，或者说是数千年以来的第一次。地面上的积水轻轻荡漾，水波以不规则的形状扩散，它们幻化成一道水流状的屏障，堵住了他来时的去路。
隧道的出口是一个洞窟，四周尖刺凸起，如雨后春笋般疯狂生长的尖端上面沾染着发黑的痕迹，越是靠近越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道。成林的钟乳石垂挂在顶上，而在中央是一个雕刻着牛面人身图案的怪石，它的目光凶恶，手持力斧，张扬怪异的头发栩栩如生。
姜千树很肯定自己见过图案上的怪物，但是记忆太过遥远，现在始终想不起来。
洞窟的深处有一个祭祀台，上面原本应该捆绑着某人但是被挣脱了，四条从墙壁高处伸延出来的锁链散落在台面上，附近是斑驳的血迹。祭祀台下，成堆的尸体叠成一座小山，它们指骨锋利，四肢夸张变形。
是恶灵。
姜千树终于明白了，隧道入口处之所以聚集着那么多的恶灵，并且不敢跟着他进入隧道里面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原本被捆绑在这里的某个人。那个人实力很强，即使是被锁链困住了行动，仍然可以斩杀打算以他为食的恶灵。
姜千树深吸一口气，腐臭的血腥味差点令他喘不过气来，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嬴彦老师的身影，于是捂着鼻子准备打道回府，可就在这个时候，巨大的钟乳石洞窟竟然剧烈的摇晃起来，狂风乱流，地面为之一颤。
“你也是来……杀我的么？”沙哑虚弱的声音在洞窟里回荡，却始终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姜千树不敢大意，冰蓝色的微光迅速形成阵印，冰霜在他的四周生成屏障，可下一秒，强烈的气流像是高速迸发出的子弹般穿破屏障，细小的冰晶颗粒在空气中无规律地散落。
他皱起眉头，久违的、温热的液体从他脸颊上缓缓滑落，他用手背擦拭伤口，冰霜再次在他的四周生成新的屏障。这次的屏障颜色更加明亮，似乎防御性能也会更加强大一点。
“只是防御的话，是杀不死我的。”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不出方位，听不出距离。
看不见的气流从四面八方袭来，屏障渐渐出现裂痕，因为速度太快，偌大的洞窟里只能听见“哗哗”的回音。钟乳石开始掉落，冲击力砸出一个个深坑，整个洞窟仿佛置于末日般的灾害当中，无处躲藏，无处隐蔽。
“结束了。”沙哑的声音低语，像是在宣判死刑。
近乎纯蓝色的屏障彻底破碎，狂风席卷着钟乳石呼啸而来，尘土四散而开，弥漫有血腥气味的硝烟笼罩整个洞窟。
失望、无聊……多种情绪汇聚在一起，沙哑声音的主人像是玩惯了杀戮的游戏一般叹气。
硝烟散开，浓雾中央隐隐浮现出一个冰蓝色的身影，他的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冰霜，右手的冰纹延伸至整条肩膀。
“原来如此，实体不在这里，只是靠残留下来的意识在行动啊。”姜千树做出判断，从一开始他就在寻找对方的位置，直到钟乳石无差别的从顶上掉落后他才肯定了这一点。
他松了口气，原本的压迫感也减轻了许多，他能感觉到被锁链困住的人有多强，如果自己遇上全力以赴的他很难会有胜算。同时，他也知道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已经逃脱了束缚，那么接下来这个世界还能太平么？
“赶紧结束吧。”既然这里没有其他人在，那就连同整个洞窟一起摧毁吧。
冰纹愈发明亮，冰霜沿着地面攀岩，直到最后渲染了整个洞窟，绘画出一座美丽的雪洞。
姜千树话音刚落，雪洞骤然坍塌，石块如雨点般坠落，但因为有冰霜护体，所以未能伤害姜千树分毫。
隧道处的水流状屏障此刻显得格外多余，残破不堪的洞窟暴露在了地面上，它既不能阻止里面的人出去，又阻挡了隧道外的恶灵进来。
姜千树抬头望向天空，结界开始解除，四周的景象慢慢恢复原样，恶灵的呻吟声渐渐消失，破烂的建筑逐渐重建。铅灰色的乌云越压越低，没过多久，一颗雨珠滴落，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雨幕之中，一朵枯萎的白玫瑰飘荡下来，他伸出手接住，纤弱的花瓣上沾染了干涸的血迹。
是很常见的白玫瑰，常见到每家花店里都随处可见，可同时，它的花瓣与花蕾之间附着着细小的黑色布料，显眼地令人不安。
洞窟的顶部渐渐被水泥路取代，他被困在地下里面，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血腥味却没有消散，相反的，祭祀台上传来新鲜的、湿润的血腥味。
从墙壁高处伸延出来的四条锁链此时捆绑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衣衫破烂，精心打理过的西装外套上血迹斑斑，历尽沧桑的脸上毫无血色，可怕的贯穿至骨骼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老人的身上是数不清的伤口，但都很巧妙地避开了致命部位，祭祀台上鲜血成河，锁链捆绑的手腕处是无尽挣扎的痕迹。疼痛的本能促使他挣扎，可至死都没有挣扎成功。
他死了。
即使是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窟里面，即使只是依靠祭祀台两边微弱的烛火，即使两人之间的距离相隔数十米……姜千树都知道他死了。
锁链摇晃发出沉重的声响，略带铁锈的金属链条迸发出金黄色的光辉，越是想要用力劈开锁链，光辉的色泽越是明亮。这不是普通的锁链，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而他同样也知道，这四条锁链是被原本捆绑住的人挣脱开后用来捆绑他人的——更准确的说是折磨。
这种折磨简直惨无人道，却是数千年前那些自诩“神明”的人最喜欢的一种折磨“罪人”的方式，他们有着很强大的能力，举手投足之间就可以令人挫骨扬灰，可他们偏偏不喜欢如此直接地将罪人抹杀，而是一点一点、慢慢地看着别人死于自己的折磨。直至几十年前的历朝历代，当权者都将它视为最后的惩戒酷刑之一。
冰蓝色的冰纹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冰霜包裹锁链却被金黄色的余波震碎。
姜千树神色平静，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更没有流泪。他想帮助老人从锁链的束缚之中解脱出来，可他做不到，他的能力在此刻显得如此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隧道里面传来奔跑声与喘息声，直至带着火光的火把出现在他的视野时，一个瘦弱的男人也随之出现。
“老师，老师！结界解除了，我们快走吧！”
瘦弱男人兴奋大喊，但下一秒又立刻进入防备状态，“是谁！”
他扔掉火把，从身后拿出M99狙击步枪瞄准，黑压压的枪口对准祭祀台中央的姜千树。那是一把大口径半自动狙击步枪，瞄准镜部分似乎进行了重新组装，红外辅助仪搭配可随意调节的倍镜，虽然精度提高了很多，但同时它的重量也不是一般人能随便拿起来奔跑的。
“你是谁？”瘦弱的男人再次开口，同时，他的右手食指已经微微下压扳机。
从瞄准镜里看去，祭祀台上的男人年纪大概与他相仿，干净的仪容与服装一尘不染，面无表情的面庞下面似乎在强压着某种情绪。而与男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祭祀台中央的老人，衣服破碎，身上全是血痕，就连表情都不再变换。
他以为结界解除是因为展开结界的人被嬴彦老师打败了，但很明显，他想错了。
姜千树没有说话，他把枯萎的白玫瑰放在老人面前后转身，无形的压力逼地瘦弱男人一步步后退。
“王砾，出什么事情了？”隧道里面又出现一个身影，与站在前面的瘦弱男人不同，他的身材匀称，只不过因为过度疲惫的关系而看起来比较虚弱。
“学长！”王砾惊叫地出声，“学长快跑，结界已经解除了，只要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肯定能跑回地面上去的，这里有我拖着，你快跑！”
陈磊扶着墙壁，借着火把上的火火，他也看见了突然出现的男人。
“学长！”王砾着急地大喊，男人越来越近，他不知道陈磊是因为没有力气还是因为恐惧才没有逃跑，于是只好咬紧牙关，将视线重新汇聚在瞄准镜里，然后按下扳机。
“等一下！”陈磊想要上前阻止，可大口径的狙击枪子弹已经从枪口里射出，硝烟伴随着火光照亮了姜千树的脸。
姜千树没有躲闪，冰蓝色的冰纹瞬间明亮起来。子弹略过，却又很快被阻挡，一层厚重的冰霜将子弹包裹，然后缓缓掉落在地上。
“等一下！”陈磊连忙拦住准备继续射击的王砾，气喘吁吁地说，“别、别冲动，是自己人！”
“自己人？”王砾一脸狐疑，右手食指在扳机上不敢松开。
“非正常人类学院大三学生，学生会风纪委员，姜千树。”
“风纪委员……”
“学生会行动专员，陈磊。”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陈磊拍了拍一旁还在发呆的王砾，示意他打招呼。
“对不起……我是学生会行动专员王砾，请多指教。”王砾收起狙击枪，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子弹是最后一发子弹，虽然王砾很确信自己没有射偏，可对面前的男人丝毫产生不了危险。他用超乎常人的能力挡住了常人所制造的武器，就像之前那个恐怖的男人一样。还好这次是学生会自己人。
“老师他……”陈磊望向祭祀台，从他进来以后就没听见嬴彦的声音，而眼前的这番景象，很容易就让他联想到什么。
姜千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无言地摇摇头，然后说，“这里不适合说话，先回到地面上的世界去吧。”
“好，我还记得来时的路，我来带路吧。”陈磊虚弱地扶着墙壁往回走，在身影即将淹没于隧道里面时，他又回头看了眼祭祀台的方向，神情落寞又悲伤。
“我试过了，很遗憾，凭我的能力并不能解开锁链，把老师的尸体带回去。”姜千树平淡地说，他不用问也知道陈磊想说什么，因为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是么……”陈磊叹气，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如果连姜千树都没有办法的话，那么他和王砾不管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做到的。
“都是为了给我们争取逃跑的时间，老师才会……”王砾低声自责。
“是啊，都是因为我们。”陈磊也在自责。
“别想这么多了，赶紧离开这里吧。”姜千树说。
在这种环境下，大家只会越来越悲伤，还是赶紧回到地面上找个合适的环境再讨论他们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比较好。
一来是因为不能确定这里还有没有危险，万一原本被锁链捆绑住的人回来了，他根本保证不了自己能保护他们。二来是他必须要呼吸新鲜的空气来压印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他已经太久没哭了，他也发誓自己不会再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