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反过来你又不高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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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瑜，我操你妈！”

在我喊出这句话过后，整个办公室整整安静了接近两分钟，期间几乎落针可闻，所有本来构成协奏曲的敲击键盘声，鼠标按动声，翻书声，训斥学生声，都在这六个字出口的瞬间戛然而止。这一幕对我来说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后来长大以后欣赏生理卫生教材之时，每当看到时间停止系列，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然后想到那天的办公室，得，原因找到了，我说怎么这场景那么眼熟呢……

所有办公室里的老师和学生都惊愕万分，他们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大气一口不出，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两分钟后，杨老师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气得全身发颤，指着我咬牙切齿：“你……你……”

“老师您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您怎么就不想想，我为什么不骂别的老师光骂你呢？是不是因为你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我露出了微笑。

“你……你……”

“怎么了杨老师，您好像不太开心啊？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呢？不对啊，我没做错啊，这不是您亲自教我的道理吗？这可是您亲口说的，现在学生真学会了您又不高兴？不会吧？”

我露出了微笑。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在昨晚那场贯彻半夜的长谈中，太公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对的，而随着后来的人生经历看来，太公的话的含金量还在不断上升：

“如何才能让别人认识到他/她说的话有多荒唐呢？很简单，就是把他/她说的像大粪一样的话外面包上巧克力，再送还给他/她吃，当然了，如果你愿意，戴上手套把这摊大粪直接扔回去也可以，如果你扔东西的准头不行，那就直接捏巴捏巴往他/她嘴里塞，这叫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我有些记不清后边暴怒状态下的杨老师都吼叫了些什么了，正如我记不得乡下老宅附近那户人家养的黄狗叫声的腔调一样。事实证明，一切动物发出的情绪化声音都很难让人产生厌恶之外的其他想法。面对年纪尚小的我，杨老师当然不会像生理卫生教材里客厅那头坐着的丈夫一样无能为力，我只记得我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重到我的左脸颊立时失去了全部直觉，足足过了十几年秒后，麻辣痛的感觉才逐渐蔓延开来。暴怒的杨老师在打完这个耳光之后，直接去了教室把我的书包拿回办公室扔到我的头上，并勒令我现在立刻回家，不要再来上学了。

而作为一个聪明的好学生，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从善如流，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背上书包，转身就走了，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十分平静，因为我觉得书不念就不念了，大不了去捡瓶子维生，一毛钱一个瓶子，一天可以捡几十个，一个月就能有几百块钱的收入，几百块钱！这在当时的我的概念里已经已经是我用一个暑假都花不完的钱了。

后来我才知道，书是一定要读的，纯捡瓶子是没法养活自己的，以及一个暑假是可以花光不止几百块钱的。

回了家，太婆不出所料的又去打麻将了，院子里只有在花盆前踱来踱去的太公。时近六月，老头穿着一身宽松衣裤，脚上光脚趿拉着千层底的布鞋，正站在满是爬山虎的南墙边上，手里捏着一柄小园艺剪，看着墙根脚下的一溜花盆，间或看看院子左侧的藤萝架子，大概是思索着哪根枝条需要剪上那么一剪。

“我回来了。”

“回来了啊？”太公回过头：“解气吗？”

“解气！”

我大喊。

“挺好。”老头又把头转了回去：“行了，解气了就赶紧背着包再回去吧，还能赶得上回学校吃午饭。”

“诶？！我……还回的去吗？”我很诧异，因为杨老师的暴怒模样犹在眼前，以至于我毫不怀疑只要我敢回去，我就会被她再赶回家里。

“你尽管回去，放心大胆的回去。”太公把头又转了回来，瞧了瞧我，指了指我脸上的红痕：“谁打的？你们那个老师？”

“太公你怎么知道？”

“废话，小孩子懂什么打嘴巴子？只有大人才会打嘴巴子。”太公嗤笑一声，粗糙发皱的厚实手掌里，小园艺剪一开一合：“回去吧孩子，好好学习，快期末了，考个好成绩。”

我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对了，这周日我孙女回来吃饭，你小子那天别到处跑去玩。”

我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孙女就是我妈，一个对当时的我来说更像家里来的客人的存在。

之前说过，我从小被寄养在我母亲的爷爷，也就是我太公的家中，童稚之时，我曾经问太公：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我只有太公太婆呢？太公并没说什么，只是说，爸爸妈妈都很忙，所以没有空照管我。

所以，对于高中之前的我来说，所谓父亲母亲，只不过是两个符号概念，亦或者说，只是两个偶尔会来家里吃饭的客人。他们不参加家长会，老师也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甚至于邻居家的小孩因为没见过我父母的样子，还曾经叫过我一段时间没爸妈的小孩。

我妈，要来吗？

实际上我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多久，对我来说，还是赶紧回学校赶上吃午饭比较要紧一些。

当我在忐忑不安中走进校园时，我的脑海里想到了刘胡兰，王二小，以及一系列英勇献身的先烈们。越靠近教室门口，一股莫名的悲壮感就油然而生，我已经做好了迎接在班级里被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扇耳光，书包被丢出门外，以及更惨无人道惩罚的准备。

后来年纪再大一点的时候，读史记，看到刺客列传中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顿时心有戚戚焉：妈的，这简直就是当时的我！

敲了敲门，习惯性喊了声报告，我走进了教室，发现所有同学都在看着我，对我行着注目礼。有一瞬间我无比希望面前能迅速飞来一面镜子，好让我看看自己是不是头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鸟拉了屎。

而当我往讲台上看去时，我本来的疑惑瞬间转化为震惊：

台上站着的是杨老师，和瘦高个儿，戴着眼镜不苟言笑，平时对我来说只有在开学典礼，周一晨会和毕业典礼中才能看见的李校长。

“校长都来了？难道我要被开除了？”

那个07年的初夏，时年十岁，对我国义务教育制度了解并不明确的我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