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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指在乳胶手套里不安地蜷缩着。
诊室空调明明显示26度，冷汗却顺着脊椎往下淌。面前这位患者裸露的皮肤在无影灯下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像是被某种黏液包裹的昆虫蛹壳。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诊器上，金属圆盘贴上他胸口的瞬间，指腹传来黏腻的触感，仿佛按进了一团正在腐败的动物内脏。
“医生？“患者的声音像是从深水里浮上来，“您的手在抖。“
我猛地抽回手，医用橡胶与皮肤分离时发出令人作呕的“啵“声。低头看去，淡蓝色手套内侧沾满半透明的胶质物，正顺着指缝缓缓滴落。患者胸腔处被我触碰过的皮肤开始蠕动，细密的鳞片状纹路从接触点辐射开来，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油膜。
“最近接触过什么特殊物质吗？“我的声音发紧，诊室里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浓烈刺鼻。袖口摩擦手腕的触感不知何时变得粗糙异常，像是有人用砂纸在反复打磨我的静脉。
患者歪着头，颈椎发出竹节虫蜕皮般的脆响：“特殊物质？您指这个吗？“他忽然抓住我的右手按在自己脸上。我的掌心瞬间陷入某种凝胶状物质，无数细小的凸起物在皮肤下游走，像是成团的寄生虫卵正在孵化。
警报器在耳边炸响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尖叫。三个护士冲进来按住我痉挛的手臂，患者却早已不见踪影。她们的手指隔着护士服按压我的肩膀，本该是柔软的棉质布料，此刻却像沾满铁锈的钢丝球在刮擦我的皮肤。
“林医生！“护士长的声音忽远忽近，“您的手套......“
我低头看去，右手乳胶手套已经和皮肤长在一起，淡蓝色橡胶下凸起密密麻麻的颗粒，像是某种菌丝正在皮下疯狂增殖。食指关节处裂开一道细缝，露出底下珍珠色的新生皮肤。
更衣室的镜面蒙着水雾，我颤抖着解开白大褂。纽扣擦过指尖的触感让我浑身发冷——那些塑料圆片正在分泌黏液，每解开一颗都像撕开粘连的伤口。当最后一道衣襟分开时，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惨叫溢出来。
无数半透明的触须从衬衫内侧钻出，末端膨大的吸盘正有节奏地收缩。这些本该是棉纤维的物体缠绕着我的腰腹，吸盘每次收缩都会从毛孔中榨出淡黄色的组织液。我的手机在储物柜里震动，隔着金属门传来的细微震颤在皮肤表面激起涟漪，仿佛有千万只蚂蚁正在骨骼上列队行进。
淋浴喷头打开时，我跪倒在瓷砖地上干呕。水流接触皮肤的瞬间变成了滚烫的沥青，每滴水珠都在表皮炸开成蛛网状焦痕。我发疯似的抓挠手臂，指甲缝里塞满絮状物，那些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的皮肤组织，在指尖揉搓时发出湿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是压力太大了。“主任医师在电话里说，“给你放三天假。“他的声音经过电磁波转换后带着诡异的颗粒感，像是有人往我耳道里灌进滚烫的钢珠。我蜷缩在浴缸角落，盯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指尖——皮肤下的血管正扭结成青黑色的藤蔓，每一次心跳都让这些植物状的脉络向外扩张半厘米。
第七天，我拆掉了所有窗帘。
阳光透过玻璃灼烧着我的视网膜，但真正可怕的是织物摩擦声。那些厚重的绒布在晨风中轻轻摆动时，会发出类似动物内脏滑动的黏腻声响。我的枕头三天前就被扔进了焚化炉，因为记忆棉的触感在某天深夜突然变成了正在痉挛的肌肉组织。
此刻我正赤脚站在客厅中央，木地板的每道纹路都像刀锋般棱角分明。脚掌与地面接触的区域传来持续不断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玻璃碴正在往骨髓里钻。手机在茶几上震动第三十次时，我终于用牙齿咬住衬衫下摆，一点点挪向那个正在发出嗡鸣的刑具。
是陈主任发来的解剖报告。当我点开PDF的瞬间，指尖突然传来被硫酸腐蚀的剧痛。屏幕上的文字开始蠕动，宋体笔画扭曲成寄生虫的节肢形态。报告正文部分完全变成了患者那珍珠色的皮肤显微照片——角质层下密集的黑色菌丝正随着我的呼吸频率收缩膨胀。
我突然意识到，从三天前开始，我的皮肤就没有再分泌过汗液。
地下实验室的冷光灯管嗡嗡作响，我盯着培养皿里那团黑色菌丝。这是今早从自己大腿内侧刮下来的样本，在羊血培养基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显微镜显示这些丝状物末端带有倒钩状结构，此刻它们正在玻璃载片上组成诡异的斐波那契螺旋。
当我将镊子伸向培养皿时，金属器械突然变得柔软粘稠。菌丝顺着镊尖攀上我的虎口，被接触的皮肤立即失去知觉，就像有人用液氮瞬间冻结了那片区域。我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解剖台边缘的瞬间，清晰的骨裂声顺着脊柱传导入耳膜。
台面上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突然睁开眼睛。这个死于未知皮肤病的十九岁少女抬起泡胀的手臂，指尖滴落的防腐液在瓷砖上蚀出焦黑的孔洞。她的声带组织在溶液中缓缓舒展，发出溺水者般的呻吟：“你闻到了吗？“
我这才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熟透水果的甜腻气息，这味道让我的牙床发痒。低头看去，菌丝已经爬满整条右臂，所经之处的毛孔正在渗出珍珠色的黏液。解剖刀不知何时握在了左手，刀刃反射着菌丝诡异的金属光泽。
当刀尖刺入上臂时，我期待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锋刃切开的是某种胶质层，断面处涌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成千上万正在扭动的黑色线虫。它们顺着刀身爬上我的手腕，每只虫足都带着倒刺，在皮肤表面犁出细密的血痕。
我突然笑起来，笑声在停尸间回荡成诡异的和声。线虫群正在皮下构建新的神经网络，我能清晰感知到它们在我的尺骨与桡骨之间编织出立体矩阵。窗外飘进的柳絮擦过脸颊，那轻柔的触感被放大成砂纸打磨神经末梢的剧痛。
最后一块镜子碎片扎进掌心时，我正蜷缩在浴室通风管道里。菌丝已经覆盖了全身百分之六十的皮肤，那些珍珠色的斑块正在融合成完整的第二层表皮。市政施工的震动从楼体结构传来，每次微小的震颤都会在菌丝网络里激起连锁反应，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描摹我的骨骼轮廓。
通风口突然灌进一阵冷风，我的惨叫被菌丝吸收成无声的痉挛。新生的感知系统将气流解析成无数冰锥，正在缓慢刺入每个张开的毛孔。更可怕的是我“看“到了风的形状——那些半透明的漩涡里挤满人脸，每张面孔都在重复我过去七天触碰过的物品质感。
此刻我终于理解患者最后的低语。当菌丝完成神经重构的瞬间，世界将以触觉的形态重新降临。远处街道的汽车轰鸣是滚烫的钢水浇在后颈，隔壁婴儿的啼哭是生锈的锯齿在切割肋间膜，就连自己的心跳都变成了腐烂的藤蔓在胸腔里生根发芽。
我举起手术刀对准太阳穴，刀刃接触皮肤的瞬间却变成了羽毛轻抚。菌丝温柔地包裹住金属，将它分解成滋养新器官的养分。在彻底异化的前一刻，我最后用人类的手指触摸眼眶，感受到温热的泪水正在结晶成棱角分明的血色钻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