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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晓晓是被床头柜上的闹钟惊醒的。
也可以说，她是被记忆深处某个遥远的声音唤醒的。
当睫毛轻颤着睁开双眼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连续三周的加班让她的生物钟彻底混乱，此刻连梦境与现实都开始互相侵蚀——方才那个过于清晰的梦境，分明是七年前初遇陆苏的场景。
拉开窗帘怔怔望着窗户外面美得炫目的朝霞，她忽然听见记忆的齿轮在某个角落轻轻咬合。
那是大二刚开学的九月。蝉鸣声裹挟着热浪在窗外翻涌，四人间的宿舍里，杨晓晓趴在铺着蓝白格子床单的上铺，小腿悬在半空晃悠，帆布鞋的鞋带垂下来，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
“晓晓！你听说了吗？“隔壁床位的林小棠突然爬过来掀开她的床帘，薄荷绿的指甲油在眼前晃出一片莹光，“建筑系那个陆苏，就是去年拿了国际设计奖的天才帅哥！他居然在我们文学社报名表上留了电话！“
铁架床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杨晓晓的钢笔在《昨日的世界》的扉页洇开一个墨点，“谁？“
“陆、苏。“林小棠故意拖长音调，染成栗色的卷发蹭着杨晓晓的膝盖，“上周三我们在三教门口见过的呀！骑黑色公路车那个，白衬衫扣子永远系到最上面一颗——哎呀就是你说像雪松成精的那个！“
记忆的某个角落突然被点亮。杨晓晓想起上周路过梧桐大道时，确实有过这么一场遇见。车铃叮咚作响的瞬间，她看见那人被风掀起的衣角下露出束在裤腰带里的白衬衫，后颈的碎发被汗水浸得微湿，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当时走在旁边的林小棠戳着她的腰窝笑：“看入迷了？要不要本美人帮你要个电话？“
“要你个头！“她抱着课本疾走几步追着打她，帆布鞋踏着满地斑驳的树影。
此刻，床帘缝隙漏进的光束里，杨晓晓盯着书页上的墨渍，听见自己说：“可能是填错报名表了吧。建筑系的来文学社做什么？“
“管他呢！“林小棠摸出手机点开二维码，“招新会下午三点开始，要不要跟我去侦查敌情？“
梦境的转折总是带着湿漉漉的雾气。等杨晓晓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社团招新的活动教室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见陆苏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午后阳光将他握着钢笔的手指照得近乎透明。
“同学？“身后传来催促的脚步声。
杨晓晓慌忙抱着报名表往里走。她特意绕到陆苏那排过道，装作整理表格的样子偷瞄他的登记表——联系方式那栏果然留着十一位数字。
“需要帮忙吗？“
清冷的声线惊得她手一抖，手里的表格也应声散落在地。蹲下身捡拾的瞬间，她闻到他袖口飘来的雪松香，混着某种绘图铅笔的木屑味。抬头时正撞进他垂落的视线里，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的是她泛红的脸。
“抱、抱歉......“她手忙脚乱地拢着纸张，“我是来核对信息的......“
陆苏已经收回目光，尖在纸面沙沙移动：“杨晓晓同学？“
“啊？“
“你的校卡。“他指了指她胸前，学生证正反面贴在一起，照片那面朝外。那是她前天刚补办的新卡，刘海还被值班老师要求别到耳后，露出了一整个光溜溜的额头。
血液轰地涌上耳尖。她胡乱把表格塞进文件夹，逃跑前听见他提醒：“文学社活动室在B栋207，每周四晚七点。“
梦境最残忍之处，在于总会将那些刻意遗忘的细节描摹得纤毫毕现。
当杨晓晓跟着记忆走进校门口的咖啡厅时，指尖已经提前感知到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陆苏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着建筑图纸，铅笔在硫酸纸上勾出流畅的弧线。
那是她单方面的第一百零一次“偶遇“。
“好巧。“她攥紧帆布包的背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陆苏抬头时，额发在图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你是？“
悬挂的风铃突然叮咚作响。杨晓晓看着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杨晓晓......上周文学社招新......“
“哦，核对信息的同学。“他微微颔首。
玻璃杯外壁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进袖口，凉意蛇一般蹿上脊背。她看着他将图纸收进牛皮档案袋，起身时白衬衫在腰际收出利落的褶皱。“我还有课。“他说这话时目光已经转向窗外，树影在他侧脸摇曳，“再见。“
从梦境中回神时，手机在掌心震动，锁屏显示收到新邮件——发件人栏“陆苏“二字刺得眼眶发酸。
她怔怔望着杯中晃动的涟漪，忽然想起那个秋日下午，陆苏档案袋里滑落的图纸背面，用铅笔写着某个西班牙建筑大师的名字。而七年后的此刻，她终于看清那潦草字迹旁，还画着朵将谢未谢的山茶花。
就像某些来不及绽放就凋零的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