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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砸在玻璃幕墙上的声音像倒数的时钟。
“陆总监？“徐明在门口探头，“七点要和伦敦那边开视频会议......“
“视频会议你代我出席，记得会议纪要转我邮箱。“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惊动了电梯口的感应灯。陆苏大步穿过空荡荡的走廊，金属门倒影中看见自己解开两颗衬衫纽扣——这个认知让他手指微颤，想起二十岁那年在图书馆，偷看她踮脚取书时露出的那截雪白后颈。
杨晓晓觉得自己像条缺氧的鱼。
雨水顺着伞骨倒灌进衣领，高跟鞋陷进人行道砖缝里。她索性踢掉鞋子赤脚往前走，却在拐角处撞进一堵温热的胸膛。
松木香混着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头看见陆苏被雨水浸透的眉眼，他身上定制的西装正往下淌水，在两人脚下汇成小小的水洼。
“您......“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陆苏伸手扶住她摇晃的伞柄，虎口处有道新的划痕：“我等了三个红绿灯才追上你。“他的呼吸带着灼人的热度，“从你走出办公室开始。“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她锁骨，杨晓晓突然发现他的领带是她之前犹豫很久想要送给他的那条——蓝底银纹，边缘绣着极小的山茶花。
“为什么躲我？“他的拇指按在她腕间跳动的脉搏上，“这三个月，你改了十二次会议室座位，删了二十三次访客预约，甚至绕开我常去的咖啡厅......“
“因为，您说过要保持距离。“她盯着他第二颗纽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甲方和乙方的......“
“那是我说的吗？“他突然逼近，潮湿的额发扫过她眉心，“甲方和乙方的关系，这难道不是你对我们之间的界定吗？知道我为什么由着你一直远离我吗？真正的原因是，每次看到你在会议桌对面皱眉，我都想冲过去吻你。“
惊雷在云层深处炸响，杨晓晓的伞被风卷走。雨幕将世界切割成模糊的色块，唯有他眼底跳动的火焰清晰可见。
“还记得这个吗？“陆苏从内袋取出个塑封袋，里面是张泛黄的建筑图纸。透过雨帘，她看见背面用铅笔勾勒的少女轮廓——扎着马尾，正踮脚去够书架顶层的《营造法式》。
记忆如潮水漫过堤岸。
2014年9月17日，建筑系馆三楼。
陆苏在书架间寻找《建构文化研究》，却听见资料室深处传来窸窣响动。透过层层书架的缝隙，他看见个穿奶白色针织衫的女生正踩着梯子去够顶层书籍，发梢沾着窗外飘进的桂花。
那本《营造法式》突然倾斜着坠落。
“小心！“
他冲过去时已经晚了。精装书重重砸在她头顶，纸页间飘出张泛黄的借书卡——最新登记日期是1997年。
“谢、谢谢......“女孩揉着发红的额头，鼻尖沾着灰尘。
陆苏的视线落在她胸前的校卡：文学院，杨晓晓。他记得这个人，招新活动上负责核对信息的人，借阅记录栏填满建筑类书目：《中国古建筑二十讲》《华夏意匠》《梁思成手稿》......
“你对穿斗式构架感兴趣？“他鬼使神差地问。
女孩眼睛倏然亮起来：“你知道七檩前后廊式的举架比例吗？我正在写江南民居的论文......“
那个下午，陆苏第一次忘记图纸 deadline。他听着少女清泉般的声音流淌在尘埃浮动的光影里，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图案——木构梁柱间藏着个托腮听讲的侧影。
“你总说我不记得。“陆苏将图纸贴在杨晓晓掌心，“却不知道我连你论文里的错别字都记得。'榫卯'写成'隼卯'，'歇山顶'写成'歇山项'......“
杨晓晓的指尖开始发抖。伴着雨声，她听见他说：“后来我每周三下午都去资料室，假装偶遇了十七次。你每次都会带不同口味的糖果，水蜜桃、青柠、海盐焦糖......“
“别说了......“她后退半步，脊背抵上湿漉漉的砖墙。
陆苏却握住她手腕举过头顶，图纸被雨水浸透，少女的轮廓在晕染的墨迹中微笑：“第二十一次偶遇，你在《园冶注释》里夹了片银杏书签。我对着灯光看了整晚，发现叶脉背面用针尖刻了首诗。“
杨晓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那是聂鲁达的《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她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发现的秘密。
“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的颜色。“陆苏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当蓝色的夜坠落在世界时，没人看见我们手牵着手。“
惊雷劈开云层，杨晓晓的眼泪混着雨水滑落。她终于看清图纸边缘的铅笔印记——无数个“杨晓晓“，有些被橡皮擦去，有些重叠成颤抖的阴影。
陆苏从西装内袋取出个方巧的盒子。打开时，杨晓晓看见二十一枚糖纸标本，在雨水中折射出彩虹般的光。
“水蜜桃糖纸有二十七道褶皱，青柠糖纸的锯齿是十四个。“他的指尖抚过透明薄膜，“去年在苏黎世开会，我发现当地糖果店还在卖这种海盐焦糖......“
杨晓晓想起大二寒假前的深夜。她裹着羽绒服溜进24小时便利店，在货架前撞见了正在买咖啡的陆苏。暖黄灯光下，他修长手指掠过她最爱的海盐焦糖，最终却拿了旁边的黑巧克力。
原来不是偶然。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指甲掐进他手腕，“为什么现在才......“
“因为我害怕。“陆苏突然扯开衬衫，心口处有道狰狞的疤痕，“大三那年登山事故，我在ICU躺了两个月。醒来时听说你申请了交换生......“
杨晓晓的哭声被雷声淹没。她终于明白那年春天，公告栏前的擦肩而过不是错觉。他苍白消瘦的身影，原是命运开的最残忍玩笑。
“现在我有资格说了吗？“陆苏捧起她的脸，指腹抹去不断涌出的泪水，“杨晓晓，我......“
“等等！“她突然抓住他手腕，“你刚才说二十一次偶遇，但资料室登记显示我只去过十九次。“
陆苏怔住，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有两次......你趴在桌上睡着时，我偷偷续借了你的书。“
雨势渐弱，晨曦刺破云层。杨晓晓望着他湿透的衬衫下起伏的疤痕，突然拽住他的领带吻上去。咸涩的泪水混着雨水在唇齿间蔓延，她尝到宿命的回甘。
陆苏的钢笔从口袋滑落，在积水里晕开墨色的花。就像二十岁那个午后，少女发间的桂花香突然惊醒了他笔尖的山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