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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重复的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间皮托已经进厂小半个月了。
路灯在工业区蒸腾的柏油路上投下粘稠的光晕，皮托踩着被机油浸透的劳保鞋，数着地砖裂缝里滋生的野草。手机在裤袋里震动，银行催款短信在锁屏界面亮起猩红数字——助学贷款逾期第37天。
“皮托，真不去网吧通宵？“李胜利晃着新纹的赛博貔貅刺青，“我表哥开的店，用学生证能打五折。“
苟富贵嚼着槟榔含混附和：“就是，你整天捧着那本《算法导论》，真当自己是扎克伯格了？“
皮托把工具箱换到另一侧肩膀，劣质皮革裂口处露出半截泛黄书脊。那是大四毕业典礼上导师送的礼物，扉页还留着“致未来的架构师“的烫金题字。如今书页间夹着母亲的血常规报告，白细胞计数像道丑陋的疤痕横亘在微分公式上。
转过物流仓库的拐角，梧桐树影里忽然晃出盏昏黄气死风灯。竹骨伞面上绘着二十八星宿，伞下老者的青布长衫被机油味浸得发硬，面前黄杨木卦案却纤尘不染。
“三位小友，可要测测时运？“老者声如古琴余韵，枯指轻抚案上紫檀罗盘。那罗盘竟有七层同心轮，最外层刻着六十四卦方位，第二层密布着甲骨文般的算筹符号。
李胜利掏出手机就要扫码：“老爷子挺潮啊，二维码藏哪儿了？“
“贫道只用蓍草。“老者从鱼鳞囊中取出五十根蓍茎，月光下茎节泛着奇异磷光，“这位戴眼镜的小友，可愿测父母宫？“
皮托瞳孔微缩。他今早刚把眼镜换成隐形，此刻鼻梁上确实空无一物。工具箱突然变得沉重无比，母亲插着鼻饲管的模样在眼前晃动。
“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他转身欲走，却见卦案上的青铜浑天仪自行转动起来，勺柄直指自己胸口。
老者燃起一截犀角香，青烟在空中凝结成河图洛书纹样：“令堂戊戌年生，病在廉贞星入疾厄宫。今夜亥时三刻若不用离卦调理，只怕熬不过白露。“
工具箱哐当坠地。皮托记得清楚，母亲身份证上确实是1958年。上周医生悄悄提醒，若下周化疗再不奏效，恐怕……
老者将五十根蓍草分成两束，左手象征天道的蓍茎突然少了一根：“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此为遁去的一，亦是变数所在。“
蓍草在龟甲纹卦案上排列组合，皮托闻到某种苦艾混合龙脑的香气。老者每摆一爻，空中就浮现出对应的全息卦象，竟是用香灰悬浮而成的三维立体图形。
“初九，潜龙勿用。“第一爻阳爻显现时，香灰聚成皮托在机房熬夜编程的模样，“你时运不济，虽有小才，但无处施展。“
李胜利的槟榔掉在地上。这事只有他们宿舍知道，当时皮托拒了年薪三十万的合同，在招聘会上痛斥资本家的年龄歧视。
“九二，见龙在田。“第二爻化作他跪在医学院缴费处的场景，“变爻在此，申金化午火。你母亲确诊胃癌你家花光了苏全部积蓄。“
皮托后背渗出冷汗。那个暴雨夜，他看着暴跌的K线图，用交易记录换来了第一笔化疗费。交易时间是深夜11:37分，老者的卦象显示精确到秒的时间戳。
当第四爻呈现“跃渊“之象时，空中浮现出皮托的星盘图。老者用朱砂笔圈住迁移宫的土星：“计都星犯禄存，主劳碌迁徙。你辗转多家公司，工作都没有着落“
苟富贵突然抓住皮托手腕：“他说的时间......是不是和阿姨每次病情恶化都对得上？“
卦案上的蓍草无风自动，第五爻竟自行断裂。老者叹息着点燃三支倒流香：“九五，飞龙在天。若你肯舍弃一些东西，可提前还清债务。但你身为人子，不愿放弃一丝一毫拯救生母，负债累累”
“最后给你看个有趣的。“老者掀开卦案下的暗格，取出北斗九星造型的立体象棋盘。棋盘用陨铁铸造，棋子是温润的砗磲与黑曜石雕成，楚河汉界处流淌着真正的水银。
“此乃诸葛武侯改良的璇玑棋局，你我各执一色。“老者将黑棋“天芮星“推至中宫，“此星主病痛，恰如你现在处境。“
皮托的白棋“天冲星“刚过河，黑棋突然形成三连星阵势。棋盘磁力发生变化，棋子悬浮在空中组成三维战阵。当他的“将“棋被逼入死角时，棋盘突然投影出母亲的主治医生——那人白大褂下竟藏着医药代表的回扣单据。
“破局关键在坎水位。“老者指尖轻点，黑棋“天蓬星“化作他助学贷款的合同书。皮托赫然发现利率条款用极小的字体写着：“逾期未还将授权第三方接入个人征信系统。“
棋子碰撞发出编钟般的清响，当皮托用“天任星“吃掉对方“天心星“时，棋盘浮现出他毕业设计的AI算法模型。老者轻笑：“这模型若卖给金融公司，早够付清医药费了。可惜你坚持要用于医疗诊断...“
残局进入第十八个回合，水银突然沸腾汽化。在氤氲的金属蒸汽里，皮托看到自己的一生在棋盘上重演：父亲早逝时震卦碎裂，高考夺魁时乾卦圆满，拒绝猎头时坤卦生出裂纹。每一个命运转折点，都对应着棋局上的星位变化。
“看明白了吗？“老者将黑棋“天柱星“沉入水银，“困住你的不是命运，而是过于清晰的道德底线。“棋盘突然迸发强光，所有白色棋子熔化成液态金属，凝聚成他正在厂里维修的电脑主板。
犀角香燃至第三轮时，东方泛起鱼肚白。卦案上的铜钱突然竖立旋转，老者望着启明星长叹：“卯时将至，该结束了。“
皮托怔怔看着棋盘上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模型。那些坚持不用大数据杀熟的夜晚，拒绝在医疗AI里植入后门的抉择，此刻化作困住白棋的锁链。而黑棋代表的现实引力，正将他的理想主义撕成星尘。
“送你件小玩意。“老者从罗盘底座抠出枚玉琮，“下次维修电脑主板，把它贴在任意模块上。“
货运通道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当皮托回头时，卦摊已消失无踪，唯有玉琮在掌心发烫。晨雾中飘来老者的余音：“记住，甲木命最忌金过旺。那那块维修的主板，其实是...“
手机突然震动，医院APP弹出最新检查报告。母亲肿瘤标记物数值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卦象符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