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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七蔷薇
三十四碎杯（下）
急诊大厅的壁挂电视机没关。
护士站柜台上的遥控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两个陪同家长来急诊挂号输液的小皮猴偷偷摸摸地揣进了口袋，两个不够半身高的双生小豆包在人头攒动的急诊大厅里兜了几个来回，又被医院的保安提溜着外套的帽子从紧急通道口扭送回来，顺着两个小豆包上蹿下跳的指点，脚步急迫地把人送还到高烧挂水的孩子母亲身边。
孩子母亲昏沉睡了也就十来分钟，闷着口罩头晕目眩地望着大厅走廊里黑漆漆阴沉沉的一片，茫然又抱歉地抬起了没扎针的那侧手臂，有些吃力的把两个孩子箍在身边。
两个小豆包无趣地挣扎了几下，听见耳朵旁边嘶哑的斥责声才勉强安分下来，俩个五短身材挤挤凑凑地窝在母亲身边的空座上，没留神地一屁股坐在了裤兜里的遥控器上面——
静音状态循环播放了好半天的儿童频道“嗒”地跳转，电视机的音量几乎霎时间地飙到了最高点，本市新闻播报严肃得有些机械化的声响如重石一般字字铿锃地敲砸在地面。
“今日，本市接连发生两起意外爆炸事故，本台记者第一时间赶往事故现场……”
“——据滨水豪庭爆燃现场参与灭火救援的物业人员称，发生爆燃的燃气管道是小区建设初期配置的试用管道，后经统一规划改造后，该管道已废置超过五年的时间，因园区入住率较高，管道空隙并未回填，园区每年按照正式使用的燃气管道进行维护，并排查安全隐患，今日爆燃事故的发生原因，目前仍在调查当中，事故发生楼内暂未发现住户受伤，地下车库管道阀口爆燃位置重伤两人，轻伤六人，伤员已第一时间送往医院……”
“——另一起爆炸事故发生地点位于柳水河附近一座因排污超标而报废多年的轮胎厂内，现场爆炸损毁情况较为严重，警方及消防车辆第一时间抵达事故现场，截至目前，厂房内明火已经扑灭，现场伤亡情况及爆炸原因尚在调查当中，据在场警方透露，疑似轮胎厂废液泄漏导致，本台记者持续跟踪报道……”
新闻播报的音量炸得有些刺耳，孩子母亲似乎被头顶上方的电视声响震得猛然精神清醒过来——她眨了眨困倦粘黏的眼睛，撩抬起视线正看见一位裹了一身烟尘和血腥气的年轻人一步一磕绊地拨开了身边人的阻拦冲到电视机跟前。她顾不上手背的针头，抬手捂住了两个孩子乍一看见一身淋漓就要嗷嚎出来的哭喊，然后奋力地在两个小豆包的背上拍打两下，从他们的口袋里抠出来已经被他俩忘在后脑勺的遥控器，涨红着脸抱歉地递还到急忙赶过来关电视的小黄护士手边。
“轮胎厂那边……”
小黄护士喉咙一滚，在爆燃事故马赛克一样的现场画面里瞭见了她哥那张被灰烟糊画得一团乱糟的脸，先安心地沉了口气，随即蓦地抬眼，扭身看向显然也在张望找寻着某个身影的江警官，余光瞥见奋力朝她摆手的喻洛，手腕顿了半秒，当即一步到位地扯掉了电视机的电源线。
邵桀没多话，脱下外套把浑身血糊连的江陌笼在怀里，轻轻地拍了两拍。他隔着高低攒散的人群望向急诊手术室缓慢敞开的门，抬头正觑见邵为安常年紧蹙，这会儿却还算平坦的眉间，视线遥遥一触，轻缓地拨正了江陌执拗地朝向着电视机一动不动的肩。
江陌还算挺拔的脊背随着手术灯熄灭的“哔啵”微响蓦然软塌下来，邵主任模模糊糊的一句“脱离危险”的话音落地，像是囫囵搬开了堵在江陌心口上的一块巨石，一口气叹得长漫——先前好说歹说生拉硬拽都不为所动，偏要死守在手术室门口的人差点儿没膝盖一软地跪在地上，半个身子都攀挂在邵桀的肩膀，再被喻洛气得牙根儿直痒痒地搀到了单独一间的处置室，先勒令着让她老实躺倒在病床上。
“邵主任有空回消息了……乐天儿送医比较及时，贯穿伤没伤到脏器和大血管，看样子情况还算可控。”邵桀抬手拨开江陌鬓角旁边被血和烟尘粘黏成绺的头发，耷眼盯瞧着她脸上剐蹭破皮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脏污，没什么表情地回身扫了眼处置室里的消毒用品，挑拣着他能伸得上手的消毒药水和纱布，缓慢地揩擦过江陌脸上裹着血的泥沙。
“你们两个……是在滨水豪庭出的事？轻伤员我倒是见着了，重伤的肖乐天儿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头，另外那个——梁明？”
“死了。本来都把人扑倒救下了，但没想到二次爆燃炸烂的管道铁皮飞出来，脑袋直接削掉了半个……”
江陌皱了下眉，也不知道是被轰砸得有点儿脑震荡的征兆，还是单纯回忆起梁明的死状有些难忍作呕，恶心地吞咽了两下：“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就剩半口气，没到医院就不行了。毕竟爆炸发生的地方太靠近中心地段……够不上当场死亡，实际情况公示的事儿，能拖就往后拖一拖……”
“我说呢……怎么没见盛城国际来个人看看。”
“梁明这会儿应该都抬到殡仪馆。不然按照梁霁那么个在任何情况场合下都想在领导跟前刷个眼熟的厚脸皮，肯定是要来中心医院这露上一面的。毕竟秦肇平在这儿，乐天儿他爸也在……盛城国际老早就惦记着从乐天儿这边攀上领导家的关系，更何况这次出事的地界，都跟盛城国际脱不开关联——”
“那个轮胎厂也是？”
邵桀眉头一紧，擦拭消毒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眼处置室阖紧的门板，犹豫了几秒，沉闷地压了一声轻叹：“……你刚去看新闻……是不是……温晨在轮胎厂那边？”
江陌肩膀微微一颤，没说话，咬着后槽牙疼得瑟缩了一下。邵桀没敢乱动，轻轻地在江陌擦伤的颊侧吹了吹，绷抿着嘴唇犹豫了几秒，“温夕……跟我差不多前后脚接到的电话。”
江陌抬眼，声音不怎么明显地颤了一下：“老顾打的？”
“具体不太清楚……不过他说是什么领导，估计可能是吧。”
邵桀掀起视线撞进江陌眉眼里的忧切，喉咙里酸涩的咕哝了一下，“不过……我看新闻没提……电话里，也没说温晨受没受伤的事儿……就只是说任务现场出了事故需要通知家属，让他再等等，等一等搜救完……温晨他——”
“不知道。”
江陌沉重地摇头，“我给老顾汇报情况的时候问了一嘴。厂房发生爆炸的时候温晨没能及时撤出来，现场火势刚灭，说是发现地下还有残余爆炸物，怕二次塌陷……”
邵桀吞咽了一下：“那他……”
“……现场没有发现生命迹象，但也没找到什么残断的肢体碎片。下落不明这个结果，不知道对温夕来讲，会不会好接受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