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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头的老宅院墙根下结着冰棱，桂芳数着第三十二根冰柱融化的水珠时，听见了院门外竹扫帚沙沙的响动。这是丈夫走后第七个冬天，独子病殁的第三个年头，她守着四间漏风的青砖房，像枚被遗忘在麦垛里的干瘪麦粒。她呆呆的凝视着水滴落下，嘴里轻喃着什么，那是村里调皮的孩子为她写的诗，她很喜欢。
你在人间等什么
日落，以后是孤寂的情绪
一个人照着一束月光
光在我面容上绽放
此刻应是春天
我要等着风来，在风声里入睡
草木都在苏醒，明天起来我要看见满树的幸福
于是，我在梦里预见未来
相信人间还有我所不知的情绪
有流星落在我短暂的生命里
为此我曾泪眼朦胧
活着为了思念故人
死去为了让人思念
可远方的爱人啊，谁会知晓我在深夜逝去
并在明日为我说出第一句唁语
深夜冷戚
为这疼痛，这一世我也算是来过了吧
双手合十
静等黎明
我要在黎明下远去，远去了这丑陋的人间
希望你能得到所有的幸福，远去的人
桂芳站在枯井边，手中的农药瓶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细雪落在她的肩头，渐渐积成一层薄薄的白霜。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半截红头绳，仿佛那根褪色的绳子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井壁上的青苔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像是吞噬了无数回忆的黑洞。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农药瓶的标签，指尖触到那冰冷的玻璃，仿佛触到了死亡的边缘。她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丈夫的笑声，那笑声曾经温暖而有力，如今却像风中的残烛，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记得丈夫那天从井里爬上来时，胸膛上的血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的笑容却比阳光还要明亮。可如今，那笑容早已随着他的离去而消散，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世间徘徊。桂芳的视线模糊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农药瓶，瓶身上的“百草枯”三个字已经被雪水洇得模糊不清。她的手指微微收紧，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可就在这时，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远处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暮色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朝她缓缓走来。那人佝偻着腰，手里拿着一把竹扫帚，脚步沉重而缓慢。桂芳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那人的轮廓。是阿娟吗？还是那个总是抱怨她“晦气”的小卖部老板娘？她看不清，只觉得那身影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是从她的记忆深处走出来的。“婶子……”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和疲惫。桂芳的心猛地一紧，手中的农药瓶差点掉落在地。她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人影越来越近，桂芳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是她的儿子。那张脸苍白而瘦削，眼睛深陷在眼眶中，嘴角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手里拿着一根红头绳，正是当年掉进井里的那根。
“妈……”儿子轻声唤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飘渺的回音。桂芳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想要伸手去抓住儿子，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妈，别走……”儿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影也逐渐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失在暮色中。桂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要喊出声，想要留住儿子，可她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几声沙哑的呜咽。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突然刮过，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桂芳的脸上。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眼前的幻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枯井边依旧空无一人，只有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手中的农药瓶依旧冰冷刺骨。桂芳低下头，看着那半截红头绳，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知道，儿子已经走了，丈夫也早已不在，她在这世间早已没有了牵挂。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这么痛？为什么，她还是会想起那些早已逝去的温暖？她缓缓蹲下身，将农药瓶放在井台上，手指轻轻抚过那半截红头绳。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在抚摸儿子的脸庞。她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丈夫的笑声，那笑声依旧温暖，依旧明亮，却再也无法触及。“娃的宝贝可不敢丢……”她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她的手指紧紧攥住那根红头绳，仿佛那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井台上，融化了积雪，却融化不了她心中的冰冷。
夜色渐深，细雪依旧纷纷扬扬地落下。桂芳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独，像一枚被遗忘在麦垛里的干瘪麦粒，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