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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众人仍旧一无所获。云凝分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烛龙就在咫尺之遥的某个位置,可是不知为何,他们始终就是无法抵达。
“我们迷路了。”一名弟子指着刚刚做过记号的树干说,“这个地方我们少说已经走过了三次。”
其实所有人早就意识到他们是在原地打转,然而被他这么一提醒更觉懊丧。这林子从外看去并非很大,可是走进来才发现原来岔路繁错,实则深邃无比。他们纷纷停下脚步,林中的光线似乎又暗下去许多,众人猛然发觉这里大不对劲。
他们分明记得,刚才追出聆花楼时正是明月当空,一路上月光很亮。可是自从他们进了树林,光线却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一点点变暗,如同烛火渐熄。起初大家一门心思都在烛龙身上,只当是变了天,因此谁也不曾在意。可现下四野已是密不透风的一片漆黑,这才觉出蹊跷。
九个人互相依靠着面朝四方站定,手纷纷握在了剑柄上。周围的黑暗如同一群危险的活物缓缓地朝他们逼近,包围圈越缩越小。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张嘴在窃窃私语,又似乎有无数双手在抓伸拥触,那些不明方向的细微声响由远及近,如群鬼幽咽泣诉,可待要侧耳去听时却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恐怕不止是迷路这么简单。”云凝警觉起来,同时在暗中做好了施咒的手势,准备随时出手。突然,他猛地一怔,如梦初醒,“大家小心,这是鬼木藏宫之阵!”
众人听了此语,心中顿时半截凉透。人群里一个声音颤抖着说:“鬼木藏宫,乱影诛神……他是想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别慌。”云凝竭尽全力保持着镇静。他庆幸四周是一片黑暗,因此师兄弟们看不到他脸上的恐惧。
在九个人当中,云凝的咒术远在其他人之上,可是现在连他也没有把握能够活着走出这个阵。
鬼木藏宫是一种隐遁自身困杀敌人的阵法,阵内可供操纵的灵的数量越多,对施咒者就越有利,因此咒术师一般会选择密林来布阵。这种阵法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施咒者是将自己的灵扩散开来,强行取代了一个区域内原有的灵。这样一来,阵法覆盖的整个区域相当于施咒者的身体,域内的任何事物都可以凭施咒者的意志来决定。可以这么说,阵法一旦启动,施咒者在阵域内相当于全知全能的神,具有主宰一切的能力。
可是凡有获益必有代价。这种咒术不仅对施咒者的消耗极大,而且凶险异常。因为域内原有的灵被强行驱逐后,会变成一群浮游不定、无家可归的凶煞,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反噬施咒人。而避免被反噬的唯一办法,就是杀光阵里的敌人,取他们的命来献祭煞灵。
这就是为什么鬼木藏宫之阵很少有人愿意使用,因为它本就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绝境后,与敌人殊死搏命时才会启用的阵法。双方一旦入了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唯一的和局便是同归于尽。
云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因为他明白,要想将师兄弟们活着带出这片密林,只有杀掉烛龙这一条路可走。
可是在这个阵里,他们是人,对方是神。人怎么和神斗呢?
所有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感觉到天气骤然冷了下来。五月的溽热顷刻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砭骨的严寒。众人此刻都穿着夏季的薄透单衣,凛风撕扯嚎叫着席卷而来,如同锋利的铁刷一下一下刷在肌骨之上。
阵内的季节已经变了。
“这阵法好生邪门儿……”一个似乎是咬紧牙关发出的声音刚刚冒出头,马上就被寒风吹散了。他的尾音还飘在风里,人群中这时却发出了一声恐怖的惊呼。
“树!树……救我……”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所有人的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们只能听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与此同时,刚刚那个求救的声音正在飞速远去。
云凝的心中乱做一团,他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右手的中指和食指竖在唇边,嘴里飞快地念着一长串复杂的咒语。突然间,无数根耀眼的丝线从他指尖千丝万缕地抽出,朝四面八方漂浮而去。丝线所到之处,空间被猝然点亮。而就在空间被点亮的一刹那,一阵痛苦的嚎叫便随之此起彼伏地响起。紧接着,无数来不及看清面目的模糊魅影便没命地尖叫着逃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现在有了光源,他们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那名呼救的弟子是被一些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树藤卷走了。那些藤条比手臂还粗,也比手臂灵活,一将他缠住便往树林深处拖。那弟子奋力挣扎,四处乱抓,却招引来更多的树藤。它们越缠越紧,越堆越密,片刻间便将他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蛹。
云凝腾身跃起,朝着那颗即将被拖入黑暗中的蛹追去。那些树藤收缩得极快,以云凝的速度竟才勉强追上。云凝手指凭空一划,一道长长的银色光芒立即化作利刃朝前斩去。银光瞬息即逝,淋漓的鲜血如注般迸溅开来,百十根藤条眨眼间被齐刷刷斩断,如同斩断了百十条手臂。被斩断的藤条痛苦地扭曲抽搐着,慌不择路地退回了黑暗里。众人当即傻了眼。
03
四周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在缓慢地接近他们。开始时极其微弱,逐渐声响大了起来。云凝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然后他手心朝上,两臂平展开来慢慢抬升。刚刚那些在林中漂浮着的耀眼的游丝,此刻随着他手臂的动作纷纷汇聚而来,将他们四周照得越来越亮。云凝的双掌最终在头顶合十,与此同时,漂浮的游丝也在他头顶更高的位置互相缠绕汇聚成了一个发着光不断变大的球体。
耀眼的辉光刹那间驱散了林中的黑暗,那些来不及藏身的魅影被急袭而来的光线照得无所遁形,尖叫着幻化成了一缕缕焦黑的烟雾。
“这样硬闯下去不是办法。”背靠着云凝的那位师兄说,“找不到烛龙藏身的‘宫’,这阵根本破不了。”
一人说:“不如我们分头去找……”
“绝对不可以!”云凝严厉地打了断他,“现在这个树林已经被划分成了十二个宫,每一宫都凶险万分,有的甚至进去就再难出来,而且它们的方位也都随时随地在发生着变化。所谓鬼木藏宫,鬼木只是手段,藏宫才是目的。烛龙现在是这里的主宰,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分头找就等于去送死!”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因为他们都清楚,要是一件事连云凝也没有把握,那么他们想都不用再去想了。
“那是什么?!”人群当中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声,其余人的心马上重新悬了起来。
只见数以万计的树枝藤蔓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滔天涌来,泛滥成灾。他们谁也没见过有哪一种植物可以像这样恐怖地生长,以吞没一切的势头疯狂蔓延。每一点细微的抽枝拔节的响动汇集起来,竟成了聒噪的声浪。
眼看滔天的藤蔓便要将九个人吞噬,云凝双手迅速在胸前做了一个很复杂的结印,随即口中念道:“木落归本,水流趋末。金刚火强,各守其方……”
一语未毕,九个人的周围突然环绕起了汹涌而来的飓风,他们的白色长袍被卷进咆哮的风里,猎猎不息。接下去,飓风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势越来越猛,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转眼间在九人周围形成了一圈森严的火墙。那些试图靠近的藤蔓,屡屡发起进攻,可是还没有碰到火焰,就已经被烧成了飞灰。
红色的火光在云凝脸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将他的神情映得如同石像一般肃穆。他侧过脸,朝背后众弟子中大喊一声:“谷师弟,你来执阵!”
一个年纪更小的弟子听了他的话,马上跑过来,在胸前做了一个和他刚刚一模一样的结印手势。火势稍微弱下去了一点,可是很快又重新燃烧起来,这一次更加猛烈。
云凝撤了架势,对另一人说:“黎师兄,你跟其他师兄弟替我护法。一会儿不论我做什么,你们都不能停下来。”
黎师兄迟疑地看着这个咒术远高于自己的师弟,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云凝现在的每一个决定他都只能服从,因为不论是咒术还是身份,他都没有资格提出任何质疑。
他与其他师兄弟分列在云凝左右,各自结印,七人身上立刻笼罩起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芒。云凝站在中间,右手的中指往左掌心横向一划,掌心顿时被划出一道伤口。可是鲜血并没有如预料之中那样流淌下来,而是变成了无数极其微小的红色血珠,不断向空中漂浮而去。那些血珠飘到某个位置,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血红色涟漪,如同倒着滴入了高空中的一片平静水面。涟漪不断向外扩散,覆盖了整个树林上空,所到之处缓缓降下了不明的红色尘雾。
“云凝,你这是……”黎师兄终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他要在这个密林之外,再布置一个更大的鬼木藏宫。这样的确是一个反客为主的思路,可以想见,一旦这个阵做成,不仅能够摆脱现在的困局,还可以反过来将原来的施咒者困在新的阵中当成猎物来围杀。可是阵法的嵌套在咒术当中是绝对的大忌,且不说同时控制多个阵——尤其像是鬼木藏宫这样的阵——有多复杂和凶险,单是对施咒者的消耗这一项便已经是毁灭性的了。
黎师兄一把抓住了云凝的手腕,“快停手!”他大声喝一声。他比云凝年长十岁,在咒术和身份之外,毕竟他是兄长。他目光锋锐地盯着云凝的眼睛,摇头说:“你驾驭不了的。”
云凝挣脱了他的手,施咒片刻没停,“你们回去以后,禀明掌门和我师尊,就说……就说我云凝有负重托……”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不再说下去,而手上的血珠却以更快的速度向空中飞去。
黎师兄恍然大悟,原来连云凝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原来他也早就发现其实捉拿烛龙已经是无望的了。可是他还有一份责任,这份责任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那就是要让这八个师兄弟活着回到不归山。
众人身上的光芒暗了下来,他们纷纷停止了施咒,都在看着云凝和黎师兄。
“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总能出去的……”黎师兄的声音弱了下去,他也知道这句劝慰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力。
“护法!”
云凝这一声不由分说的命令刚吼出口,密林深处却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众人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起初,他们听这笑声相去甚远,可是此人的下一句话却陡然间拉近,如同鬼魅在耳边低语。
“兄弟情深,可真让人感动。”
众人只见一个黑色魅影闪身来到了他们面前。那熊熊燃烧着的火墙,在他眼里如若无物。那人轻轻动了动手指,往四处一划,环绕众人的火墙和疾风便顷刻间消失了,与此同时,周边数以万计的藤蔓也退回到了密林中。
云凝的眼睛惊恐地瞪起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