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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沾着辣子油的印章悬在半空,辣子油顺着桌沿滴在借条上,把“五尺布票“几个字晕染得像是凝固的血渍。
许父佝偻着背往门框上蹭,咳出的血沫子星星点点溅在薛寒的军装下摆,洇出几朵暗褐色的花。
“爹!“许瑶要去搀,却被老人枯藤似的手攥住腕子。
许父混着血腥味的喘息喷在她耳畔:“西村刘铁匠...愿出两头猪换亲...“话没说完,薛寒突然掏出个铁皮糖盒,三颗裹着糯米纸的红枣糖叮咚落进搪瓷茶缸。
“许叔,县医院新到了盘尼西林。“薛寒用红蓝铅笔在粮票背面画了条弯弯曲曲的线,笔尖点在“县医院“三个字上,墨迹突然晕染成个饱满的圆点。
许父浑浊的眼球动了动,攥着野山参的手背暴起青筋。
孙志强猛地蹿起来,大衣下摆扫翻了八仙桌上的辣子罐。
鲜红的汁液顺着桌腿蜿蜒成河,漫过三姐掉落的木簪子,“瑶瑶最爱吃我烤的知了猴!去年夏天我在后山逮了整整一竹筒!“
“是啊,竹筒底下还垫着三姐绣的牡丹手帕。“许瑶突然扯开领口,锁骨下方蜈蚣状的疤痕惊得村长倒退半步,“那晚你说要给我抹冻疮膏,结果把供销社新到的凡士林全抹在了三姐裂口的脚后跟上。“
墙头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三姐攥着半截缝纫机梭子缩回脑袋。
薛寒军装口袋突然传出布料撕裂声,结婚报告边缘的“自愿结合“四个字正巧飘落在辣子油里,霎时被染得猩红刺目。
村长蘸着辣子油的印章终于落下,却在离退婚书半寸时生生刹住,“老许啊...“他转头望着咳得蜷成虾米的许父,“这要退了婚,你们爷俩的口粮...“话没说完,薛寒突然展开军绿色挎包,二十斤全国粮票哗啦啦抖落在腌菜缸沿。
孙志强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他扑到缸边要去抓粮票,却被缸底银镯碎片划破了掌心。
去年立夏他骗许瑶银镯丢了,转头却熔了给三姐打新簪子的场景,此刻突然在许瑶眼前浮现——那簪头牡丹花蕊里,还嵌着半粒她嫁妆里的碎玉。
“许瑶同志,该去公社换药了。“
薛寒用钢笔帽轻叩粮票上的红章,墨水瓶里突然浮起片牡丹花瓣。
许瑶认得那是去年三姐生辰,孙志强偷了她准备给爹抓药的钞票买的绢花。
许父突然攥住女儿的腕子,枯瘦的手指几乎掐进她皮肉,“你娘闭眼前...最怕你成了没根的浮萍...“老人混着血腥味的叹息飘散在穿堂风里,惊得梁上燕子撞翻了泥巢。
许瑶掰开父亲的手,将沾着燕泥的碎草屑拍在退婚书上,“爹,当年娘是被逼着喝了符水才难产的。“
她突然指向孙家神龛下露出的半截黄符,符纸边缘焦黑的痕迹与记忆里产婆袖口的香灰重叠,“您真要女儿走娘的老路?“
孙志强突然抄起门后的顶门杠,“谁敢退婚!“他抡圆的木杠带起腥风,却在即将砸中许瑶时被军用水壶截住。
薛寒旋开壶盖,浓烈的参香混着几片当归在空气里炸开——正是许父药方上缺了半年的药材。
“许叔,这参须子现在炖上,晌午就能喝。“
薛寒说话时,军装第二颗铜纽扣在许父眼前晃了晃。
老人混沌的瞳孔突然收缩,昨夜这枚纽扣盛着红糖水喂到他唇边的温热触感,突然压过了喉头翻涌的血腥气。
许瑶趁机抓起退婚书往外冲,辫梢的军功章在日头下划出一道银弧。
孙志强还要追,却被三姐从柴垛后伸出的脚绊了个趔趄。
许瑶回头时,正看见三姐牡丹绣鞋上沾着的谷粒——去年秋收,孙志强就是抓着这把沾了她血的谷子,说是要给她驱邪。
村口老槐树扑簌簌落下一串槐花,许瑶军绿挎包里的结婚报告被风掀起一角。
薛寒画在粮票背面的路线图突然飘出来,钢笔画的箭头直指县医院妇产科,墨迹在“婚检“二字上洇出个意味深长的圆点。
孙志强的咒骂声混着三姐的啜泣追出二里地,许瑶攥着辣子油味的退婚书拐进玉米地。
露水未干的叶片划过她颈侧伤痕,恍惚又回到前世被推进产房那夜,接生婆袖口的香灰簌簌落在她惨白的肚皮上。
日头爬上中天时,许瑶瘫坐在自家灶台前。
缺了口的陶罐里泡着昨夜剩下的玉米糊,窗棂间漏下的光柱里浮尘上下翻飞,像极了前世停尸间纷扬的纸钱灰。
柴门突然吱呀作响,许瑶惊得打翻了陶罐。
参须子的苦香混着玉米糊的酸馊在空气里纠缠,她攥紧糖盒站起身,枣木窗棂在土墙上投下的阴影忽然被军装廓形覆盖,红蓝铅笔的笔帽在日头下折射出一星幽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