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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男儿，进入宗门时不过二十来岁。”
柳如烟楚楚可怜。
叶一梦听得挑眉：
事到如今，你不会用“他们还是孩子”这种话来说动我吧？
阅历二三十岁，修炼上万年的孩子？
巨婴也该打！
叶一梦救人不求回报，但是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救出来的人得寸进尺。
好处给多少，待人该有几分善，叶一梦自己心里有数。
并不是因为当了司命所以要这么讲究，而是因为叶一梦从来如此，在凡间时便是如此，所以他才能穿越仙界成为司命。
种什么种子得什么果，历来如此。
他要好好看看，柳如烟到底准备怎么向他展示。
“老一辈的浮生和神威大炮，他们不懂人情世故，是因为上古时候龙界修士竞争残酷，那个年代，都是杀心重的才活得下来，为了守宗门，浮生与神威大炮平日闭关修炼，出了宗门，就是打打杀杀，没有一日消停。”
叶一梦朝着旁边的光屏看了看历史，才发现情况竟然比柳如烟说的还要严峻几分。
因为——
柳如烟成立的宗门，不杀人。
既不需要血祭，也不拿活物去炼器炼丹，更不让宗门领地内的凡人上交粮食和子女。
在那个时候这种行为已经不是“活圣人”这么简单了。
别人都做，她却不做，简直就是在砸别人的活路，甚至那时候的天道也犯难：人族式微，死了就死了，灭了就灭了，种族灭亡大不了换另一个种族来支撑这天下，自己都快饿死，野兽一般互相吞噬着走下去才是正道。
柳如烟所谓的“道德”与“文明”在当时是逆天而行的。
但是，毕竟是柳如烟。
自己领地上的物资不够，就去骗、去偷其他宗门的物资，表面上说要合作，进别人宗门大阵外面走一圈，摸好了路，第二天破掉大阵偷光宝库。
叶一梦十分怀疑，柳如烟选择走阵修这条路就是为了偷别人家。
光偷还不算，提前做好民心调查，关键时候让手底下的人铺一条路，方便别家领地的村民偷渡过来，介时对手宗门连补充物资的机会都没有，敢反抗就是死路一条，最后要么合并融入，要么修士们四散开来，宗门废弃。
说是“骗”，看着是件小偷小摸的事，其实不然。
柳如烟的第一次偷家准备了四千多年，从刚立宗门开始准备，到飞升以后才实行。
先向当时西部洲第二宗门献媚，伏低做小，挑拨第一、第二宗门，然后不停帮助第二大宗门合并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门派，一直到飞升期以后，鎏灯坊位列第四。
以第四的实力，再蛰伏五百年，把第三宗门的一些长老熬到寿命跟不上境界，活活老死，鎏灯坊成为第三，才开始对前两位出手。
在她用这种诡谲的方式欺诈其他宗门之前，这奇葩宗门怎么撑过来的呢？
除了靠她抱大腿，其余的，就是靠硬实力。
硬着头皮打。
宗门没传承，同辈就几个人，谁也说不上是谁师傅，兄弟姐妹似的。
有人上门闹事，打；欺负凡人，打；有宗门建在旁边抢龙脉，打；道不同不相为谋，打；抢弟子们的修炼场所，打；抢妖兽，打……
打了几千年。
看完这段历史，叶一梦再回头看看浮生和神威大炮两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在捍卫宗门和凡人中度过千年岁月的修士。
没有一点儿空去搞人脉搞阴谋。
那他们不太有脑子，叶一梦接受，毕竟大部分修士只需要精通自己选择的路、自己的天道就可以了。
不是谁都擅长察言观色的。
“你们，”叶一梦朝着浮生和神威大炮扬了扬下巴，“放你们回去，你们想干什么。”
浮生和神威大炮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是回去找小弟们！”“重振宗门，血债血偿！”
叶一梦摇着头，伸手示意他们别说了。
他看着柳如烟问：“剩下的这几个后生仔呢，怎么也这么不懂事。”
“是同一件事。”柳如烟答道。
“怎么说？”
“浮生和神威二人的执念，与宗门弟子们不懂事是息息相关的。”
柳如烟低眉顺眼地说：
“我们建立宗门，一开始只是想有个自己能畅所欲言之地，能走自己的道，众人相处如亲友，而不是与那喰同族血肉的修士们为伍，相互杀戮相互利用。
“但，就是这么一个很小的愿想，后来才发现难如登天。那是一个很辛苦、很辛苦的五千年。”
说到这里，柳如烟落下几滴眼泪。
“有很多弟子死在这五千年里，有很多回不来的人。”她擦着泪水：“所以您看，我们这宗门中间，是断了好多、好多代的。”
叶一梦沉默不语。
这段历史，他知道。
上古蛮荒时期其实持续得不久，只有开始的五百多年。
但是“文明人”、“有道德的人”，有时候比原始人更可怕，更擅长残害同类。
鎏灯坊建立的前五千年，正好是龙修世界宗门竞争最激烈的五千年，这中间柳如烟多次提着长裙前往其他宗门，有时候是去杀人，有时候是送礼，有时候在那儿过夜。
等她回来，鎏灯坊的敌人就又少了一个。
结交人脉、编织网络。
但没有人能拦住历史的车轮滚滚。
会与她结交的，大多是弱者，那种西部州前十都排不上的小门派，放眼整个龙界更是弱小。这种门派过个百年，传承就自然断了。
只能说是苟延残喘，也只能说还好柳如烟运气好，够努力，她飞升速度于同辈中算快的，终于是有一日带着整个宗门升至西天境。
“‘文明’到来了，人族慢慢繁荣昌盛了。”柳如烟述说着。
“但苦命的孩子反而是变多了……也许是比上古时代直接饿死要强上半分，但不多。
“凡人间尔虞我诈，导致的孤儿寡母很多，上门求道的也就多了起来，鎏灯坊近几辈的弟子，都是如此。”
柳如烟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是，若是有机会于人间尽享天伦，一生平稳，又有哪位母亲会愿意把孩子送到仙门来，此生不再相见呢。”
叶一梦摸着鼻子，不置可否。
母亲的脸浮现在眼前。
柳如烟：“我宗近几代弟子，都是活生生被迫与尘世切割者，他们……不太，不太能说话。”
“嗯？”
“有些是过于乖张，有些是得了癔症，看着很正常，其实在刚来的数年里一直封闭自我，等慢慢熟稔了，心底的难过才放出来。我宗最近百年的宗旨，是照顾好他们的情绪，只在宗门内修炼，并未让他们入世，所以……”
叶一梦一开始没听懂，稍微思考一阵，才发出了“哦”的长音。
哦——
抑郁症，之类的吧。
很多人以为古代人没有精神方面的病症，其实是一种错误的认知。
不仅仅是受医学水平限制，或是古代的名称叫法不同。
更多的是世道不允许。
——世道不给你抑郁的机会。
但表面看起来不抑郁，不代表真的内心没有受伤。
被世界鞭策着不停往前赶，连哭的机会都没有的人，看起来刚强，其实如果真的有机会、有个家、有迟来的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无数的难过就会爆发出来。
叶一梦在穿越到仙界来之前，会经常去学校的心理辅导室里帮忙，多少了解一些。
他略带欣赏地看了柳如烟一眼。
这个女人，没有用“他们性格乖张所以不能好好说话”来作为理由。
而是用“从未入世”作为理由。
这个落点还不错。
“所以，神威与浮生之所以急着反抗您，急着想回去，就是因为宗门小辈们有几个还尚且留在人间……”柳如烟说。
“哦？我以为你们是一整个宗门被灭了呢。”
“是，能飞天的都被围剿了，只剩唯一一个尚未入门的幺弟，留在下界宗门分舵里，无人照应。”
叶一梦思索着。
好惨，一宗门惨死，只留下一个小孩吗。
听起来像是什么主角模版。
他点了点头：“行，这个理由我也接受了，不为难鎏灯坊的弟子们。”
柳如烟猛地抬头，十分吃惊地看着叶一梦。
同时在这瞬间，叶一梦的命运眼看得清楚：柳如烟的脑海内除了“感谢”之类的情绪，还有巨大的差异和失望，但是在一个具体的念头产生之前，就被她自行掐灭了。
连自己的思路都能完全控制？
好狠的女人。
叶一梦望着吃惊的柳如烟，知道她确实是吃惊，但应该不是吃惊自己愿意放过宗门弟子们一马，毕竟这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她的吃惊，只有最开始的一刹那是真情流露，而后面，全都是装出来的，只是延续了之前的情绪在演戏而已。
【是为什么在吃惊呢？】
叶一梦歪着头想。
【难道是，她惊讶于我不接话了？她是希望我可怜他们宗门的那个最小的弟子，允许他们下界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