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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拼命赶到的时候,遍地都是尸首。
血流成河,血泊让路都没法走,人们死前的神情都是恐惧,眼球突出,血丝密布。成堆的尸体中间,他潦草看去,不像有哥哥的影子。
但他错了,当他往前走过楼角,就看到在更多聚集的尸体中间,玖宗仁静静站立着,手里拿着一块白布。
那是哥哥衣服的碎片,上面还有半月状的纹章,是沐兰家的家徽。
“你竟敢······你竟敢杀了兄长,我要你偿命!”他怒不可遏,拔剑就刺。弥刹家臭名昭著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他们连天下第一名医沐兰鹤都敢杀死。
玖宗仁动也不动,一个他的女侍在旁边数米开外甩出十字链刃挡开了他的剑,然后十字刃反弹至空中,她熟练地稳稳接住。那一挡的气力大得惊人,他竟被推开跌坐在地上,剑也落在一边。
玖宗仁似乎示意她暂停动手,然后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沐兰鹤不是我杀的,他死于你面前看到的这群人。”
“你胡说!兄长救了他们!弥刹家试毒失败,就杀人灭口!”他年少气盛,也不管这边只有自己一个人,抬头恶狠狠看着玖宗仁,眼里满是杀意。
玖宗仁像可怜一般看着他,慢慢说:“信不信随你吧,他们缺药,鹤老先生的血与药草同效,他们就伤了鹤老先生,我赶到的时候血都被喝干了,被吃得连骨头都找不全了,所以我杀了他们。”
“你胡说!”他一个字也不相信,“你就是不想背负骂名!何必找借口!”
“忘恩负义的人们,不值得被拯救。”玖宗仁好像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随处可见的死亡,“鹤老先生死于他的善良,也死于对人性的高估。”
“我不杀你,你回去好好安葬鹤老先生,他是这乱世里,唯一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玖宗仁说完了,就转身要走,他瞅准机会,捡起自己的剑,冲上去就要从背后捅死玖宗仁。那女侍看到了,十字刃再次出手,但他没有退避,义无反顾往玖宗仁撞去。
玖宗仁反手一掌正中他心口,打得他倒退好几步,喉咙一腥,吐出几口血来。剑也脱了手,他捂住心口倒地不起,但十字刃也没能够到他。
玖宗仁回头只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充满了可悲的怜悯。玖宗仁带着女侍走了,只留下他蜷缩在原地抽搐。
那一掌震断了几处骨头,破了几处血管,内伤很重。不知道过了多久,沐兰家的人赶到,七手八脚抬他回去治疗。暮雪虽然治好了他的内伤,却也无法恢复他的健康,他终生再也无法习武,甚至无法自由行动。他腿脚不便,身体孱弱了,整个人迅速苍老下来。
但他的仇恨并没有因此衰退。暮雪当上继任家主时他曾反对,因为暮雪声称短期内她不会与弥刹家为敌。他组建了地兵卫,找到并训练了百檀木、苍良久、以痕天。他还暗中与闵家、山藏家、东度野家有所联络,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亲手复仇,杀了玖宗仁,灭了弥刹家。他始终坚信鹤就是死在玖宗仁手里,他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在推卸责任。
从那天起至今已经整整一十七年,他终于看到了弥刹家颓败的端倪,弥刹家主死了,四恶灵只剩其一,两宗门又有所不和,他如今的愿望,就是玖宗仁能死在他面前。
二爷死死握着手中的檀木拐杖,听见通报说玖宗仁到了府门外时,他的手因握得太紧而剧烈抖动。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终于还是出来了啊,这就是沐兰家待客的礼节吗?”玖宗仁仍戴着白色面具,他悠哉悠哉地坐在一把木椅上,左手边是弥刹堕,小男孩颔首低沉,额头的黑色印记很显眼。
“沐兰晟。”玖宗仁喊着他名字朝他招手,好像熟人见面打招呼一般,看得他气血翻涌。
“二爷,只有玖宗仁与那孩子,恐怕有诈,二爷别激动才是。”苍良久在他耳边低语,他才渐渐平复下来一些,只问道:“【苍凉】都按计划安置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二爷放心。”苍良久拱手行礼。
沐兰晟上前与玖宗仁对峙,说道:“你闭关了这么些年,竟也还能认得出我。”
玖宗仁面具下的脸似乎在笑,他轻松地说:“没办法,你眼里的杀气还是和那年一模一样。”
“鹤老先生的孙女呢?好像是叫沐兰暮雪吧。沐兰家屠杀弥刹家众,暗算弥刹家主一事,她身为家主,总该知情才是。”玖宗仁提起暮雪,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
“此事我一手谋划,家主并不知情。”沐兰晟不紧不慢地说,“家主因故,昨日前去京都,看不到仇人的死,甚是可惜。”
“哦?”玖宗仁别有意味地拖长了音调,“那可真是不巧,月无夕前日也去了京都,若是碰到,希望沐兰家主她,能安然无恙才好。”
晟眉头微锁,月无夕不在此处?玖宗仁竟然如此大胆,只带一个没见过的孩子前来?但月无夕的可怕他略有领教,何况这些年过去月无夕也随玖宗仁闭关修炼,少卿与暮雪恐怕都不是对手。
晟转身对苍良久说:“你转告山藏家,得派人前去京都······”话音未完,就被一枚钉入府上门匾的小骨刃打断,玖宗仁把玩着几片同样的小骨刃,冷冷地说:“跟我聊天的时候最好专心一点,你可是杀死了我最好的侄子!”
看来得先解决他······沐兰晟眼神一凛,作了个指向心口的手势,这是约定好动手的暗号。
百檀木从地下钻出,带着参天的树木藤蔓缠绕而上,地面都裂开三尺宽的缝隙。百檀木先用藤蔓制住了小孩子,再缠绕上玖宗仁的腿。但玖宗仁从他一出现就连连跃起躲闪,竟然以惊人的弹跳力逃出了他预先埋设的根须范围。
“动作好快······”晟眉峰紧绷。眼看那小孩子被百檀木的木灵缠绕住动弹不得,玖宗仁似乎并不紧张,他站在远处静静等候着,看着参天树木上站立的百檀木。
“这孩子是你什么人?若你不救他,我可就顺手杀掉了。”百檀木笑着对玖宗仁讲,慢慢握紧拳头,藤蔓越缠越紧,孩子脸上已经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孩子是我另一个侄子,名字叫弥刹堕。”玖宗仁不慌不忙地说,“他是彻的弟弟。”
“弥刹彻的弟弟?”苍良久手里握着【苍凉】,却看着那孩子迟疑了。
“怎么了?”晟催促着看着他,“还等什么?”
“据记载弥刹彻只有一个弟弟,在十一年前就死了。”苍良久扔出【苍凉】,冰笼打开,像一张网把弥刹堕笼罩住。百檀木将他松绑,树木根须都退出来,完成了预计中的封印计划。
“灭罗尊本来打算放弃这孩子了。”像是听到了苍良久的话,玖宗仁一边抬头欣赏着苍凉阵法一边说道,“对弥刹家的人来说,浸毒后出现血疾是无法接受的。但我看中了这孩子,他对于死亡的抗拒,执着得可怕。”
【苍凉】正在苍良久的手里运转,冰铸的笼子正在收缩,压在孩子身上的时候他痛苦地挣扎,但无济于事。孩子身上都因巨大的压力和寒冷的棱角而出血,眼睛里都流下血痕来。苍良久一直警惕地死死盯着弥刹堕,但这孩子身上既没有灵力波动,也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已经要接近尾声了,这孩子将会在阵中四分五裂。即使玖宗仁此时出手也已经来不及救他了。
但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弥刹堕的血流下来落在冰笼上时,冰笼竟然激起了强烈的反应,像滴了一滴油在烧红的铁上,冰笼整个撕扯沸腾起来。很快血就把冰笼整个染成红色,然后,就在苍良久、百檀木和晟惊讶的目光里,冰笼碎裂坍塌,【苍凉】自行解体了!
弥刹堕满脸是血,空洞的眼睛看起来分外瘆人,他跌落在地,一地的血泊,但他还是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除了衣服破碎不堪皮肤上满是伤痕,他的眼神跟刚才不一样了,有了一种贪婪的渴望,一种满是恶意的仇恨感。
玖宗仁在弥刹堕后面笑着看向晟,说道:“怎么,这就是你准备好要关押我的笼子?看样子不太结实啊。”
【苍凉】自诞生之时起从未失过手,就连【释】状态的珏都能控制住,晟一度以为,这会是无解的封印术。晟强压震惊,看了看血泊中的弥刹堕,那孩子额角的黑色咒印好像扩散了,一直蔓延到他眼角下,看起来鬼魅而邪异。
晟低声问苍良久:“现在能感知到了吗?那孩子的能力?”
“和弥刹家的恶灵不同,他伤口恢复的速度很慢,动作也不够灵敏迅速。”苍良久开启了全感知,观察着弥刹堕的灵力流动,“但他的血似乎毒性剧烈,那种毒瞬间强化了他的浸毒体质,让他的灵力在短时间内有了飞升般的增长。”
“鸩血,”沐兰晟愤怒地朝玖宗仁喊,“你竟然给一个孩子换鸩血!”
“若我不换,他当日便死了。”玖宗仁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愤怒。
鸩血是弥刹家前任家主弥刹灭罗尊在任时发现的一种血液,这种血液的剧毒超过了弥刹家当时研究的所有的毒。但没有人成功用鸩血来进行毒性吸收,试验全都已失败告终,死了很多人。鹤老先生死的当日,所救的那些村民们,就是染上了鸩血。鸩血进入血液循环,会破坏所有经络内脏,疼痛感如同碎骨,常人根本无法忍受。
“弥刹家以毒为尊,浸毒时使用的毒越烈,体质提升就会越多,鸩血简直是梦寐以求。”玖宗仁笑得很淡薄,“家族内尝试鸩血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堕被选中,是他的运气。”
弥刹堕的表情狰狞,大量失血已经让他脸色苍白,但似乎是因为疼痛,他并没有急于行动,只是站在血泊中等待。
“承受这种痛苦活下来······”沐兰晟看着那孩子身上若隐若现的血痕和淤青,内出血远比外伤来得严重,鸩血并没有加强他的血肉之躯,反而还每分每秒让他承受千刀万剐般的痛苦,若他忍受不住,鸩血随时会要了他的命。
“百檀木,制住他。”晟骤然发话,“让闵括结束他的痛苦,苍良久拦住玖宗仁。”
树木藤蔓应声而起,弥刹堕和玖宗仁都未躲闪,树木捆住堕的手脚,而【苍凉】罩住了玖宗仁,闵家老家主闵括蒙着眼睛扔出三枚短镖,如流星般迅捷划过半空,弥刹堕竟运作灵力,脚下的血泊升起化作一道幕,自行挡住了短镖,镖接触到血的瞬间就响起腐蚀的声音。
百檀木的藤蔓也被堕身上渗出的血迅速溶解,弥刹堕伸手沾了沾面前的血幕,往玖宗仁的方向一甩手,血滴溅到【苍凉】上,以同样的方式破坏了阵法。
玖宗仁走到堕身后数米,停下来跟堕说了句:“别怕,让他们看看你的力量吧。”
堕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地上的血泊都燃烧似的沸腾起来,他一伸手,血柱像长龙一般喷射而出,击中百檀木身下的树木躯干,参天大树被直接蚀出一个大洞来,洞的尺寸还在不断扩大,树木藤蔓整个都不稳定而坍塌下来,百檀木失去平衡跌落下来。
“百檀木!”沐兰晟喊出声,苍良久情急之下想要上前,却被弥刹堕一横手甩出的血柱隔开。地上全是堕的血,百檀木若是落入血泊,片刻之内就将一命呜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披金羽衣的身影一闪而过,抢在落地之前接住百檀木,用轻功在空中平步踏起,跳转出整个血泊之外才缓缓落地,扶着百檀木稳稳站立。
“吾至稍迟,请晟先生恕罪。”
那头夺目的金发和一身金羽衣相得益彰,戴着金属制的手套,仿佛不染尘世,礼貌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他是地兵卫统领,按晟的要求长年在外修行。
“终于回来了。”晟心下稍安,宽慰地笑了笑,“以痕天。”
“哦?”玖宗仁饶有兴致地看着以痕天的背影,不由得感叹,“看来为了杀我,还做了不少准备啊。”
弥刹堕挥血成刃,密密麻麻的血刃朝着以痕天和百檀木飞袭而来。百檀木双手触地唤出木盾抵挡,却轻而易举就被打穿。
以痕天一手按住百檀木的肩膀,一手张开手掌正对着弥刹堕的方向,血刃过时,两人身影都闪烁了一瞬,百檀木竟然跟弥刹堕互换了位置。百檀木反应很快,迅速召唤出根须铺在地面上,暂时做了个歇脚的地方,背过身正对着玖宗仁。而弥刹堕茫然抬头看着按住自己肩膀的以痕天,有些不知所措。
侧过头,漫天血刃映入弥刹堕眼帘,他连忙驱动灵力想要召唤血幕抵挡,但脚下并无血泊,身上新流的血太少还不足够动用。
以痕天在血刃到达的前一刻抬起了按住弥刹堕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经是在百檀木对面,玖宗仁竟然被置换到了弥刹堕旁边。
“太厉害了以痕天将军。”百檀木被震撼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拍手叫好。
血刃纷乱,玖宗仁却似乎并不慌乱,堕手忙脚乱地用手在自己手背上撕口子,试图短时间内创造出更多的血,但血刃已近在迟尺根本来不及了。
就在血刃即将划破堕的身体的那一霎那,一个人影瞬间出现又消失,带着那枚血刃一起。那身影就这样闪烁着带着血刃不断消失,直到把飞来的血刃全都清理干净。
“那是什么?”沐兰晟被那种速度震惊了,但即使快到那种程度,徒手怎么可能接住鸩血的刃呢?不会连手一起腐蚀掉吗?
苍良久的眼睛里,蓝色的瞳孔正在放大,他肃然道:“是明不喜,用高强度的身体挡下血刃,每一刃都扎进他身体里了。”
“用身体挡住鸩血?他疯了吗?”晟有些不解,“鸩血会腐蚀肌体,即使伤口可以愈合,腐蚀是无法轻易治愈的啊!”
但名为明不喜的男子最终落在玖宗仁旁边,明不喜头上戴着骷髅,背后的灰色袍子上写着“明”。身上都是骨头做的铠甲,被血刃打断破碎,缺口还因腐蚀冒着气。明不喜落地后脱下骨甲,骨甲很快就融化成一滩血水。
“用铠甲挡住了吗······”苍良久紧盯着明不喜,跟晟说,“明不喜的灵力流动和记录中有所不同,肌体恢复的速度可能会超过想象,要小心。”
沐兰晟下令:“用苍凉瞬杀阵,先杀掉明不喜。这人太碍事了。”然后他回头吩咐闵括:“用千叶莲花瀑牵制住玖宗仁,别让他出手。”
闵括收到指令微微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叠亮闪闪的千叶针,针流如同水瀑一般倾泻而出,在空中绕过一道弯弯的弧线,直接朝着玖宗仁去了。玖宗仁从怀中取出一块八棱镜,如同占卜一般双手合十,八棱镜悬空而上,将针流都折射出去,镜面似乎有奇异的力量,针流无法触及到,而被排斥开去。
“【风水镜】,能折射朝向镜面的所有力量,很棘手。”苍良久拿出【苍凉】作准备,“但使用的时候,玖宗仁应该动不了。”
弥刹堕回过头发现玖宗仁被压制住,想动用鸩血攻击闵括,但百檀木的藤蔓迅速缠住了他,百檀木用尽全力用树木根须覆盖了他身上的伤口,血液都在树木上发生腐蚀,无法聚集,弥刹堕一时也难以动弹。
百檀木驾驭树木根茎,长驱直入扑向明不喜,手上幻出坚硬的树木长锥,大吼着一刺。明不喜身形一斜就躲开来,反手就一掌打在百檀木胸口。奇怪的是,速度如此快的一掌却软绵绵的,百檀木并没有受伤,困惑地看了眼下方的明不喜。
明不喜抬头,骷髅头下方露出恶魔一般的笑容,从他手心突然往外突出一根骨刺,猝不及防“刺啦”一声直接贯穿了百檀木的身体。
“百檀木!”苍良久正在运行【苍凉】,焦急地大喊,却分不开身。【苍凉】之中,以痕天走了进去,等待着阵法收束,一言不发。
百檀木鲜血四溅,却还抬手想要刺明不喜一锥,明不喜用另一只手擒住百檀木的右手,同样的骨刺穿出手心,将百檀木的右手生生切断。
“啊!”百檀木捂住断臂向后仰倒,几乎昏死过去,胸口那个口子越撕越大,血潺潺流下,甚至染红了明不喜正面的灰色衣服。
“不!!!!!”
苍良久的呼喊振聋发聩,却停不了明不喜的动作,一个漂亮的上提手,百檀木被串在骨刺上抬离脚下的树木,树木瞬间枯死凋零,纷纷落地化为齑粉。明不喜冷漠地往地上一扔,骨刺被收回手心里,百檀木因疼痛失去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下去。
明不喜细心为他挑选了落地的地点,是一处弥刹堕的血泊。
【苍凉】已经开始收缩,以痕天表情越来越凝重,将手掌对着潇洒落地的明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