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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教室窗棂时,我合上最后一本泛着墨香的教材。
蝉鸣渐歇的九月携着梧桐叶落在课桌上,初三的晨光就这样漫过教室的玻璃,在粉笔槽里积攒的尘埃上镀了层金箔。
考试如常而至,数学卷翻动的沙沙声里,我忽然想起后墙黑板那道无人能解的几何题——它仍用白色粉笔潦草的笔触悬在墨绿的黑板角落,如同某些蛰伏在岁月褶皱里的未解之谜,在值日生遗忘的板擦下安然栖身了整个夏天。
中考录取结果是在某个暴雨初霁的午后抵达的。
电话铃声第五次划破凝结的空气时,母亲将听筒轻轻推向我。本市顶尖高中的招生主任正用丝绸般柔滑的语调编织着诱惑:重点班名额、全额奖学金,最优的师资力量。
我望着窗台上被雨水打湿的凌霄花,花瓣上滚动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却照不亮心底那份早已笃定的答案——志愿表上工整填写的,始终是另一所百年老校的代码。
去年初雪时瞥见它哥特式钟楼尖顶刺破铅灰云层,鸽群掠过彩绘玻璃的刹那,某种宿命般的震颤攫住了十五岁的灵魂。
那日冰晶在雕花栏杆上凝结成鸢尾花纹,图书馆穹顶投下的光影里,连尘埃都像是中世纪手抄本里飘落的金粉。
陌生号码如夏末骤雨般频繁叩响门铃,我总在来电显示亮起的瞬间按下静音。那些镀金的承诺在茶几上堆积成无人翻阅的传单,最上层印刷着某校新建的恒温泳池,水波在铜版纸上泛着冷冽的蓝光。
直到某个蝉蜕粘着纱窗的黄昏,班主任的短讯伴着晚风翩然而至:“成绩卓然,如愿以偿。“父亲将烫金封面的录取通知书递给我时,檀木书柜的阴影正斜斜切过。
我们去了动物园,在那里遇见开屏的孔雀,尾羽上三百余个眼状斑在阳光下流转虹彩,像极了那所百年名校礼堂穹顶的马赛克拼花。
后来我常在晨雾未散时翻开学校寄来的书单。
羊皮纸纹路的信笺上,《巴黎圣母院》泛黄的扉页插图里,卡西莫多的独眼倒映着玫瑰花窗,恰似那日参观时透过老校彩绘玻璃望见的流云。
抄录拜伦诗集的钢笔在宣纸上洇开墨痕,校歌旋律便乘着八月的风攀上琴键,二十四字箴言化作母亲绣的鎏金小楷书签,别在《理想国》浸着油墨香的章节里。
偶尔笔尖停顿的间隙,会听见楼下传来快递摩托的轰鸣——那些执着的高中仍在往信箱投递宣传册,封面少年们捧着奖杯的笑脸,在七月的烈阳下泛出过度曝光的苍白。
录取季的喧嚣最终沉入时光褶皱,如同教室后墙那道无人问津的几何题。深秋整理初三笔记时,会从草稿本夹层翻出当时拒接的来电记录,褪色的数字排列成通往平行时空的密码。
若是当初按下某个接听键,此刻书桌上映着夕照的,该是另一所学校的烫金校徽了吧?玻璃镇纸下压着的,或许会是泳池某个学校的课程表,而非此刻随晨风轻颤的银杏书签——那上面还沾着去年钟楼飘落的初雪。
蝉鸣穿透纱窗的午后,我将最后一张英语试卷收进文件夹。母亲端着冰镇酸梅汤推门进来时,水珠正沿着玻璃杯壁蜿蜒而下,在实木书桌上洇出深色的地图。
父亲在客厅擦拭他的紫砂壶,茶匙碰触杯壁的清响里,听见我说:“暑假想去学些特别的。“
次日清晨,露水还未从栀子花瓣上蒸发,母亲已抱着牛皮纸袋归来。各色宣传册在餐桌上铺展成彩虹,烫金的“精英培养“与素雅的“传统艺能“在晨光里交织辉映。
我们一同研究课程表时,母亲正把某家培训机构的简介折成纸船——那艘载着礼仪课与民乐课的小船,最终漂进了我指间的漩涡。
七月蝉声最盛时,我们推开绘有缠枝莲纹的玻璃门。
横笛如月光凝结的秋水横卧在绒布上,而母亲选了支湘妃竹箫。当教务老师惊讶地确认两份报名表时,我才读懂母亲的深意——她总说“仪态是流动的诗词“,此刻正将珍珠耳钉换成素银耳钉,旗袍盘扣一丝不苟地系到锁骨上方。
三十六个晨昏在宫商角徵羽中流转。礼仪教室的檀香浸透我们的白绸衬衫,母亲绾发的木簪逐渐染上沉水香。
当我能完整吹奏《姑苏行》时,她的箫声已能惊动窗外合欢树上栖息的蓝鹊。在一个暴雨突至的黄昏,我们躲在琴房看雨线击打树叶,母亲忽然说:“你爸爸当年追我时,也总会在宿舍楼下吹奏一曲。“
开学前夜,父亲书房亮着暖黄的光。锦盒里的白冰玉笛流转着冰裂纹,篆刻的“扶摇直上九万里“在月光下泛起青霜。
我摸着笛孔边缘细微的莲花浮雕,忽然想起那些母亲悄悄早起熨烫练功服的日子,想起她为矫正我执笛姿势磨红的掌心,想起暴雨天我们并立在镜前练习屈膝礼,积水倒映出的身影像两株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