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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将林家祖田染成琥珀色时，林浩的青铜镰刀正卡在一丛顽固的稗草根茎处。刀刃上暗红的锈迹沾着新鲜汁液，在龟裂的田垄间拖拽出断续的血线。
“第十三次了。“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三丈外的灵粟突然无风自动，金灿灿的穗子齐刷刷转向这个方向——这本该是神农血脉觉醒者才有的草木亲和征兆。
田埂传来窸窣脚步声，绣着谷穗纹的锦缎下摆扫过即将成熟的麦芒。林墨把玩着腰间五谷囊，玉坠碰撞声清脆得像在打拍子：“听说晨钟响过七遍，祠堂的试血石都没变色？“
林浩握镰刀的手紧了紧。昨日祭祖，当他的血滴入那方玄色石碑，连最边缘的粟米纹都未曾亮起。族老们摇头叹息的模样，与七岁那年如出一辙。
“要我说，不如去饲兽场喂灵禽。“林墨指尖弹出一粒朱砂色的秕谷，落地即成三寸高的稻草人，“反正都是伺候牲口...“
稻草人突然僵住。林浩脚边的泥土正在渗出紫黑色雾气，那些本该被除尽的稗草根茎，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立在田边的节气碑。
“寒露第三日，戌时三刻。“苍老声音伴着青铜灯盏的微光靠近，守田老仆佝偻的脊背几乎与犁杖等高，“墨公子，该去祖田轮值了。“
林墨嗤笑一声甩袖离去。老仆将灯盏挂在节气碑顶端，千年琥珀松脂燃烧的淡香驱散了诡异雾气。林浩注意到灯罩上刻着二十四道凹痕，月光正沿着今日的刻度缓缓爬升。
当最后一线夕照沉入地平线，林浩在第七畦田发现了异常。三株稗草呈品字形生长，叶片边缘泛着青铜光泽。他蹲下身细看，忽然记起祠堂壁画上的《神农耒耜图》——那描绘初代家主驾驭神农犁劈开混沌的古老画卷，边缘装饰的云纹与眼前草叶脉络如出一辙。
镰刀挥下的刹那，稗草突然暴长三尺。锋刃割破草茎时迸出的不是汁液，而是星星点点的翡翠色光晕。林浩虎口传来灼痛，低头发现掌心伤口渗出的血珠，正被草根贪婪吞噬。
“天雨粟，鬼夜哭...“
缥缈的吟唱声在耳畔炸响。祖田东南角的祭坛突然传来琉璃碎裂声，林浩想起今晨搬去祠堂的那口陶瓮——黑釉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当时他闻到若有若无的腥甜，就像母亲临终前卧榻弥漫的苦药味。
怀中的稗草突然发烫。林浩扯开衣襟，发现心口处浮现出青铜色镰刀印记。那些被割断的草茎悬浮半空，露珠折射出的光斑竟在泥地上拼出残缺的星图。
“孽障！竟敢私藏魔种！“
炸雷般的呵斥震得灵粟簌簌作响。二长老踏着青玉犁杖破空而来，二十余名执法弟子手持连枷结成困龙阵。林浩本能地护住胸前，这才惊觉那些稗草不知何时已钻入皮下，在经脉中游走成青色的纹路。
“犁天诀！“
二长老枯瘦的双手结印，青玉犁杖化作九道虚影插入土中。地面顿时隆起犬牙交错的土墙，将林浩困在方寸之地。执法弟子们的连枷同时挥动，带起的劲风催得灵粟纷纷炸穗，金黄的谷粒如暴雨倾泻。
“带去试血石！“二长老的咆哮震落檐角铜铃，“若是魔气侵体...“
后半句淹没在骤然响起的梆子声中。守夜人沙哑的调子穿透夜幕：“戌时尽——寒露凝——“
林浩被铁链拽向祠堂时，看见老仆正将青铜灯盏取下。灯罩上代表寒露节气的枫叶纹正在褪色，而本该出现在三日后的霜降纹路，竟提前渗出了白霜。
试血石前，族老们的鲛绡法袍无风自动。当林浩的血滴落在玄色碑面，原本黯淡的石纹突然泛起金光。血液像活物般游走，在“五谷“、“百草“、“天时“三大主脉之间逡巡不定，最终凝成半片残缺的谷穗图腾。
“神农血返祖！“三长老的桃木杖差点脱手，“但这图腾...“
“是双生穗。“族长不知何时出现在祠堂暗处，手中捧着的正是那口破碎陶瓮，“你们看穗芒走向。“
林浩艰难抬头。血珠凝成的谷穗左侧芒刺笔直如剑，右侧却扭曲成诡异的螺旋状。陶瓮碎片突然剧烈震颤，一缕紫黑雾气直扑他心口的镰刀印记。
“封魔阵！起！“
族长袖中飞出二十四枚节气令，在虚空布成环形大阵。林浩感觉有冰冷之物顺着经脉游向丹田，所过之处草木清香与腐烂气息交织升腾。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隐约看见怀中残存的稗草叶自动拼成篆体：“朔月夜，神农崖。“
子时的梆子声惊醒林浩时，他正躺在柴房的干草堆上。心口镰刀印记灼热难当，稍稍运劲就感到丹田处有异物蠕动。掀开破旧的麻布衣，他惊恐地发现腹部皮肤下隐约有根须状物体在游走。
柴房木窗突然洞开，月光像银镰割开黑暗。林浩摸到藏在草堆里的半截镰刀，刀柄处的“稷“字铭文正在发烫。当他用刀刃划向腹部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皮肤如泥土般翻卷开裂，却没有半滴鲜血流出，一株嫩绿的禾苗正从丹田处缓缓抽出。
“沙沙...“
白日收割的灵粟突然在墙角疯长，穗粒自动剥落，在地面铺成闪烁的路径。林浩鬼使神差地踏上去，粟粒便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当他回过神来，已站在后山刻着“禁“字的界碑前。
神农崖的风裹挟着远古气息。林浩握紧锈迹斑斑的镰刀，崖底传来的呼啸声竟与血脉共鸣。当他割开掌心将血抹在崖壁青苔上，石缝中突然伸出无数青铜根须，将他拽向万丈深渊。
失重感持续了约莫半盏茶时间。当林浩的双脚再次触地，眼前景象让他呼吸停滞——方圆千丈的环形山谷中，二十四尊巨人雕像手执不同农具，围绕着一柄插入地心的青铜耒耜。每尊雕像头顶悬浮着节气名称，惊蛰位的雕像已然碎裂，碎石间缠绕着紫黑色藤蔓。
“三千年了，终于等到稷的传人。“
苍老声音自耒耜顶端传来。林浩抬头望去，只见新月如镰的寒光下，有位蓑衣老者的虚影正在搅动星辉：“且看好了——这是惊蛰第一式，雷犁破土！“
老者虚影握住青铜耒耜的瞬间，漫天星斗突然化作雨点坠落。林浩丹田处的禾苗疯狂生长，将他扯入玄妙的感悟状态。当第一道春雷在识海炸响，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经脉正化作沟渠，将雷霆之力导入丹田沃土。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时，林浩被露水打醒。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枚青铜指环，内侧刻着微缩的二十四节气图。当他尝试运转家传《青禾诀》，惊觉灵气不再从经脉流逝，而是像种子般在丹田生根发芽。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祖田方向传来喧哗。林浩藏在老槐树后，看见二长老正带人掘开第七畦灵田。那些被他斩断的稗草根部，无数紫黑色孢子正在晨光中灰飞烟灭。
“魔种现世...“族长摩挲着陶瓮碎片，目光扫过林浩藏身之处，“传令下去，即日起所有灵田改种除魔蓼。“
林浩按住胸口发烫的印记。怀中的稗草叶突然自燃，灰烬在掌心拼出新的话：“芒种前，取惊蛰。“
当他返回柴房，发现草堆里多了个粗布包裹。解开三重苎麻布，露出半截刻有龙纹的青铜犁头——这正是昨夜虚影老者所用的耒耜部件！触碰犁头的瞬间，丹田处的禾苗突然分出两片新叶，叶脉金光流转如未书写的符咒。
辰时的钟声响彻林家时，林浩正用锈镰刀在柴房地面上勾画。昨夜领悟的雷犁破土术化作九道交错沟壑，竟与祠堂《神农耒耜图》的笔触暗合。当最后一笔完成，沟壑中突然涌出清泉，水中游动着翡翠色的灵气鱼苗。
窗外传来执法弟子的脚步声。林浩迅速抹去痕迹，却抹不掉丹田处澎湃的生机。他望着渐高的日头，握紧了那枚青铜指环。寒露已过，霜降将至，而属于他的惊蛰，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