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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虞，神都。
雪下了十日，相国府，一具具冻死的婢女和仆人被抬走，只听到风的呜呼，人影模糊。
大太监正跪在外边，额头和脸都埋在积雪里，恭敬的喊着：
“百官请相国上朝！”
“皇帝年幼，唯相国持重！”
浴堂香薰弥漫，不断更换的热水洋溢着腾腾白雾，在昏暗的光线里，浴桶水面上泛着一具苍老的躯壳，那波光粼粼中，老人在笑。
权倾朝野，摄政掌国，天子仲父，太后的滋味也时常品鉴。
做到这地步，谁不知足。
然，苏念的笑意一闪而过，如冰溶于水中，目中泛起遗憾。
人生七十古来稀，药浴，老参，燕窝，山珍海味，御医紧随，终抵不过化为一抔黄土。
他双手用力撑着浴桶两边，缓缓站起，竟也喘气，暗红色帷帐一层层遮着四周，无人瞧见这不堪举动。
常年习武，还算结实的七尺身躯也挡不住岁月侵蚀，形如朽木，胳膊，胸口，点点老人斑。
更衣，束发，戴黑底红边镶八颗美玉的朝天冠，穿四爪黑色蛟龙蚕丝袍，脚踩流云水纹靴，威风凛凛。
相国……凡人罢了。
阿牛跟了他半百年数，背影佝偻，白发苍苍，还不忘为他打伞。
咯吱，咯吱。
苏念从容的走在雪中，没去做轿子，人生是一场修行，可惜，他穷极一生，始终触及不到修仙的门槛。
仙，究竟在哪。
传闻十万里外，有仙泽赤霄，执掌日月群星，年轻时，他派遣过三千铁甲，最终马腿跑断，将士累死。
传闻那最高山为紫霄仙宫，与天地同寿，可逆转生死。
圣子赐福，骸骨飞升，转世道胎……种种传闻伴随着他一生，却仿佛无根之萍，不知从何而来。
任凭他穷尽财力，权力，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就像一场梦！
苏念迎着风雪，一步一步掠过黄龙长巷，登百阶玉梯，走到古朴恢弘的天元大殿，那平时上朝的地。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百官如见太阳，有了暖意。
年幼的皇帝戴着九龙冠冕，双眸看来，目中除了敬畏，还有隐忍。
苏念最终，坐在了小皇帝的左侧靠下一阶的台位上，剧烈喘着气。
终归是老了。
只是上朝一趟，他就感叹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一时不如一时。
“禀相国，那大虞最高的蓬莱山巅，并未有什么紫霄仙宫。”
“禀相国，赤霄之名，骠骑大将军以地毯式检查，于昨日确定，源自一老瞎子之口，满嘴胡言。”
“禀相国，今年江南水稻富足，南疆守备无战，我大虞三十六州税收丰厚，国库空虚得以填补。”
“禀相国……”
世人皆知相国，而无陛下。
这登峰造极的荣耀，与被迫黄袍加身何其相似，但苏念不在乎。
小皇帝脸色阴沉，他亦无视。
活到这岁数，除了渴望得道长生，再没有任何念想。
美人，江山，权力，财富。
万般于我如浮云！
这世上哪有仙……都是穷酸秀才杜撰的民间志异，不过是他一耄耋老不死的临终幻想罢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逐渐理解，仍旧遗憾。
若此番世界只是江湖朝堂，或许他也落得通透自在，偏偏，传闻众多，仿佛拨云见日便是漫天神佛。
让人心痒痒。
百官接连开口，于他的耳中，逐渐如山野幻听，飘至无亘。
回想年轻时，意气风发，官途平步青云，觉得自己手握日月摘星辰，世界无我这般人。
三十岁便寻仙求仙，一晃四十年风雨，他得到了一切，唯独仙门。
现如今，他威压天子，却又羡慕天子，多么年轻的肉体，真好。
雪，越下越大。
时间的概念逐渐模糊，苏念仿若灵魂出窍，神游物外。
或许，是该入土了。
“朕那叔叔，大虞的魏王，从南疆修仙回来，不知仲父见不见？”
小皇帝不过十岁，这一刻仿佛武曲星附体，稚嫩话中，颇具高昂。
苏念哈哈一笑，世间万物不及他的眼，独求仙问道，是他唯一的失意处，小娃心思，却是刁钻。
百官无不喜乐。
很快，那身披翡翠重甲，个头超过两米的魏王，如巨人般佩刀上殿，九尺钨钢斩马刀仿佛神兵利器，刀刃猩红，于腰际摇晃。
在他身后，还有十个魁梧将士，都战功赫赫，气力无双。
那是唯一不受苏念控制的力量，当年老皇帝的遗泽，但帝王心思，一样防着自己的亲弟弟。
先帝下过旨意，让魏王永守南疆，不许参政，不许私自回神都。
如今以修仙归来的名义。
有趣。
苏念微微眯起眼，年轻时他曾见过魏王很多，是老熟人了。
小皇帝直接兴奋的站起身，忍不住喊道：“叔叔辛苦了！来人，赐桂花琼液，今日百官共饮，大赦天下！”
那魏王先是谢恩，随后摇头道：“贪官污吏流寇土匪都罪该万死，赦当免，但陛下仁厚，有好生之德，亦是苍生之福啊！”
“哈哈哈，叔叔啊叔叔，你是今天第一个喊陛下的人，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