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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芜州码头浮着层蟹壳青的雾霭，第三艘乌篷船的桅杆上挂着褪色的招魂幡。沈青荷踩着露水打湿的青石阶上船时，舱内正飘出君山银针的涩香。
萧景行背对着舱门煮茶，未戴面具的侧脸被炉火镀上暖色，那道从眉骨蜿蜒至下颌的灼痕却泛着冷光。青荷注意到他执壶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正是昨夜火场焦尸紧握的断指形状。
“沈姑娘的诚意呢？“他指尖叩击花梨木案几，震得茶盏中浮沫聚成莲花状。水面倒影忽被乱箭撕碎，十艘官船破雾而来，桅杆上“盐运司“的猩红旗帜刺破天光。
青荷将半块虎符压在船板缝隙：“我要见上月漕帮失踪的账房先生。“话音未落，船尾传来重物落水声。她俯身掀开苇帘，恰见江面浮起具肿胀的尸体，腕间刺着的六瓣梅浸得发白——正是三年前给她送过蜜饯的哑仆。
萧景行突然揽住她的腰跃上舱顶。三支火箭钉入方才的位置，火舌瞬间吞没乌篷。他袖中飞出的铁索勾住对岸古柳，青荷在颠簸中嗅到他衣襟间的沉水香——与祠堂供奉的往生香如出一辙。
“小心弩箭！“破空声贴着她耳际掠过，削断的发丝落在萧景行掌心。他反手掷出滚烫的茶壶，追兵捂着眼睛坠入江中。青荷趁机扯开他衣领，锁骨处淡青刺青赫然是倒写的“昭明“二字。
燃烧的船帆掠过江面，她在他耳边轻笑：“原来殿下才是前朝余孽。“
沈玉蓉的朱漆画舫泊在芦苇荡时，青荷正扮作卖花女挽着竹篮。篮底藏着火场捡到的翡翠扳指，指环内壁沾着西域胭脂——与嫡姐常用的螺子黛同出一源。
“这玉簪花倒是鲜嫩。“沈玉蓉的侍女抛来枚碎银，青荷低头接钱的刹那，瞥见画舫二层未干的《千里江山图》。赝品右下角“政和“年款被青金石颜料改成“昭明“，笔锋走势与她临摹生母遗稿时如出一辙。
炉中银骨炭爆出火星时，青荷正为插瓶调整花枝。沈玉蓉突然执笔点向她腕间：“妹妹可知这画的妙处？“朱砂混着辽东火油的刺鼻味弥散开来，画卷遇热浮现金色纹路——竟是地宫密道的全图。
虎符在怀中骤然发烫，青荷佯装打翻茶盏。滚水泼向画轴，蒸汽升腾间沈玉蓉的翡翠镯裂成两半，内里暗藏的盐引密函飘落案几。窗外适时响起更夫梆子，她借着拾碎瓷的姿势将密函塞入袜筒。
“真是笨手笨脚。“沈玉蓉用帕子按着烫红的手背，“听闻昨夜别院走水，妹妹倒是因祸得福攀上高枝了？“
青荷盯着她发间新换的累丝金凤簪——那凤喙处缺了颗东珠，与火场焦尸口中的珠子严丝合缝。
酉时的暴雨砸在染坊青瓦上，蒸腾的靛蓝雾气笼罩暗巷。青荷被五个黑衣人堵在墙角，他们刀柄皆刻着沈府暗纹，浸毒的刃口滴落紫黑黏液。
她突然扯下晾晒的茜纱缠住为首者，染料混着雨水糊住对方眼睛：“七百二十两纹银的生意，也值得灭口？“反手将人按进染缸时，摸到其怀中的盐引票据——正是生母遗留的那批官盐批文。
羽箭破空声传来，萧景行的马车碾过水洼。车辕插着的箭矢尾部绑着半块翡翠扳指，箭簇却刻着盐运司的徽记。青荷掀帘入内，见他正把玩昨夜自己藏起的火石，火星溅在《盐铁论》残页上，显出“昭明四年漕运“的朱批。
“沈姑娘可知这是何物？“他展开舆图，芜州码头被朱砂圈成血瞳状，“每七百二十日，潮汐会冲开地宫水道。“
车外忽然传来婴儿啼哭，青荷挑帘望去。抱着襁褓的妇人腕间系着铜铃，正是三年前给她接生的稳婆。那婴孩脚踝处的月牙胎记，与她颈间的一模一样。
戌时末的沈府佛堂烛影幢幢，青荷跪在蒲团上抄写《地藏经》。嫡母王氏的沉香珠串突然断裂，佛龛后的暗门吱呀开启，阴风卷着纸灰扑在她脸上。
暗道两侧挂满生母画像，每幅画的眼睛都被挖空，塞进写着生辰八字的巫蛊人偶。最深处的鎏金匣里锁着半本染血《盐铁论》，书页间夹着合婚庚帖——男方竟是昭明太子遗腹子的乳名。
青荷忽觉后颈刺痛，转身见沈玉蓉举着银针冷笑：“好妹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针尖蓝芒闪烁，正是辽东蛇毒“三日醉“。她故意撞翻长明灯，灯油泼在沈玉蓉裙摆上，火苗瞬间窜成火蛇。
“救...救命！“沈玉蓉尖叫着拍打火焰，青荷趁机将巫蛊人偶塞进她袖袋。纷沓而来的脚步声响起时，她已从暗道返回佛堂，腕间佛珠恰好断落，滚进闻讯而来的萧景行靴边。
“殿下可认得此物？“她拾起佛珠，内里中空的木屑正飘出西域迷香。萧景行瞳孔微缩，这香气与他母妃殡天时殿中燃的安魂香别无二致。
子时的雨敲着残荷，青荷在柴房拆开染血的盐引。票据边缘的针孔组成六芒星图，对着月光映在墙上，恰是地宫入口的方位。窗外闪过萧景行的黑影，他手中提着的灯笼忽明忽灭，在地上拖出扭曲的影。
她将虎符贴在冰冷墙砖上，青砖忽然凹陷，露出半卷泛黄的《河防考》。书页间夹着张泛旧的襁褓布片，上面用胎血写着“昭明四年九月初九“——正是她的生辰。
沈玉蓉的惨叫突然划破夜空，青荷透过窗缝望去。嫡姐在庭院中疯狂撕扯衣裙，巫蛊人偶从她袖中跌落，被雨水泡胀的面目竟与生母有七分相似。王氏瘫坐在回廊，手中念珠崩裂，满地檀木珠子滚进青荷门缝。
“姑娘，该喝药了。“云岫端着汤药进来，碗底沉着未化的砒霜。青荷将药泼向墙角野猫，看那畜生抽搐着死去，忽然想起萧景行缺失的小指——与火场焦尸的断指切口完全吻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