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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啸舀起一颗鱼圆,吹了吹,轻咬一口,很肯定地道:“这是白条鱼。”
见佟家老妇点头,冯啸却疑惑了:“白条鱼的刺,和草鱼比,又多又小,斩鱼茸的时候,不会混进鱼肉吗?”
佟家小郎走过来,解释道:“不是用斩的,是像先生们画画运笔那样,在砧板上用刀背把鱼肉研磨开,在肉泥里把鱼刺挑出来,再给鱼泥里打鸡蛋清和调味、搓丸子入锅。”
老佟夫妇颇为骄傲地补充,说是小佟发现,老派的鱼圆做法里,草鱼再是被饿养几日,肉还是有股子土腥气,而白条这种吃小鱼小虾的鱼就不同了,鲜甜甘美,赛过草鱼鳙鱼鲢鱼这些食草的鱼。故而,小佟决定用白条子做鱼圆,摸索出了去除细密小刺的方法。
冯啸由衷赞许:“白条鱼腥味很轻,鱼圆里就不必加黄酒,只清汤里几片生姜即可,确实比草鱼做的圆子,鲜味更纯。”
樊勇也捧场道:“阿啸的嘴刁,她说更好吃,肯定没错。小佟,劳烦你再刮出两斤白条鱼的圆子,阿啸带给她姑姑吃去。”
“好咧,这就现做去。”小佟欢喜道。
桌边再次清净后,冯啸咽下鱼圆,对父亲一吐为快:“爹爹你看,同样是鱼,有的去清蒸、有的去红烧,有的做鱼羹、有的做鱼圆,不都很好吃吗?那为什么,人就只能走科举入仕一条路呢?”
樊勇道:“鱼和鱼,不管大小,不管吃肉还是吃草,其实没分别,都是被人吃。但人和人,就不同了。阿啸,人生来就是有高低贵贱的,你娘相中我的时候,没觉着丢人,现在她觉着了,不怪她。对你,她不过是,指望你能有个与县主府出身般配的前程。”
冯啸坦率地摇头:“爹爹,我真是不想去做官,我连秋闱的考场,都觉得倒胃口。”
樊勇何曾看不出,女儿对表姐冯鸣得沐皇恩、受宠御前,毫无艳羡。
这位粗中有细的父亲,实则欣然于此时此刻的女儿,敞开心扉地交底。
他于是像当年排兵布阵时那般,凝神思考一阵,和女儿商量道:“爹爹先不转去钱州府的兵曹了,继续在神武军上番,和新来的都虞候热络热络。听说他从前是管凤仪军的,我问他讨个便宜,让你入凤仪军,正好,你的骑术,不成问题。”
冯啸脑子转了转,明白了樊勇的意思。
凤仪军虽也是禁军体系,但与凤策军不同,与父亲所在的神武军也不同,只在几项大典上充作仪仗,以骑军阵营亮相。
入凤仪军,有正经的武职官阶,就算不像凭军功得来的那么硬,也到底是关涉天子威仪的差事,说出去能让母亲觉得有面子,比凭县主府门荫去得个闲散文官的绿袍子,强不少。
关键是,凤仪军每年只在几次大典前操练十余日,平时清闲得很,不耽误她研究炊事。
冯啸的面色,登时由阴转晴,杏眼弯弯,欢喜道:“谢谢爹爹!爹爹是全大越,不,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樊勇没有沉醉于女儿的马屁,正色道:“你还有全天下最好的外祖母。此事,我敢这般计议,乃因晓得,你阿祖,明事理,又疼你,她必会与我一道,说服你娘。”
冯啸连连点头,又道:“爹爹,我若攒了凤仪军的俸禄,就也来城南,盘下一间酒肆,把钱湖和钱江里的鱼虾,都做成糟货和醉货,搭上姑姑的酱货,一定卖得好。等酒肆挣足了银钱,我就,再买一艘画舫,客人们可以在船上吃吃喝喝,一面欣赏美景……”
樊勇听女儿兴致勃勃地说着盘划,甘之如饴。
忽而心底又冒上几缕唏嘘之意。
二十年前,冯鹃也是这样坐在自己对面,笑眯眯地说:“论酱鸭,我没你姐姐做得好吃。但我的糟鱼和醉虾,可是冯府一绝,我做给你吃,吃一辈子。”
燕人围城的时候,樊勇好几次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就靠拼命回忆冯鹃的笑脸和这番话,来续命。
……
冯啸的姑姑,叫樊哙。
原本,是叫“樊会”的,因为樊家祖籍绍州,樊家这位长女出生后,父母觉着女娃娃的名字不必有啥讲究,遂图个省事,用了家门口会稽山的“会”字。
女娃长到少女时,性子泼辣主意大,在市井里听了几回说书,就与家中宣布,改名叫“樊哙”,理由是自家做酱鸭酱肉营生的,名字里添张嘴,吉利。
不识字的父母,一听“樊哙”念起来,与“樊会”没区别(会稽山的“会”,念kuai第四声),便由她去。
樊勇却晓得,姐姐这是,不服气弟弟大名威武,非要给自己也起个前朝大将军的名儿。
樊家搬来钱州卖酱货的第二年,江南发瘟疫。
樊父樊母死了,樊哙与樊勇挺了过来,那年,樊哙十八岁,樊勇十五岁。
街坊来给樊哙说媒,给个老秀才做填房。
樊哙斩钉截铁地周知四邻:莫说老秀才,便是年轻好看的进士,我也不嫁,我靠一手祖传的酱鸭手艺,自己能过上快活日子。
没几天,左邻右舍看到小铺子挂上了崭新的招牌:哙活鸭。
这日傍晚,冯啸带着大白鹅冯不饿,由父亲送到了“哙活鸭”门口。
樊哙正在检视卖剩的酱鸭,抬起眼皮看着冯啸:“不用问,问就是又和你娘吵嘴了。”
冯啸递上从佟家买的现做鱼圆,讨好道:“姑姑,我来住个七八九十日,帮你管着铺子。”
樊哙鼻子里哼一声:“我可没工钱付你,只给你口饭吃。还有,我出去送货时,你不许偷懒,不许算错账。你在冯府是高门女郎,在我这处,就是个小伙计。”
“知道啦。”冯啸今日,头一次说话露出撒娇的拖腔。
娇音未落,只听身后犬吠与鹅叫,乱成一片。
大白鹅冯不饿,反客为主,一来就追着樊哙养的大黄狗阿贵,扑打。
樊哙抄起木棍加入战阵。
要护着狗,却不好真的去打鹅。
樊哙恨恨地对弟弟与侄女抱怨:“你们冯家,又不缺护院,养个什么鹅啊!你要是养个狗起名阿富,带来白吃白喝我也认了,高低能和我们阿贵配个吉利口彩。那句话叫啥来着?狗富贵,互相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