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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伤的这场火,烧光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也烧光了炫天家族的幻想。
当初夕焰家族挥师从黑臬商路挺进,直接站在了晨星城的城门下。炫天家族的少族天诺与族父天苍——也就是族长炫天的父亲——亲自从擎云城赶来支援,就是要将他们称王的欲火扑灭。天诺看城下的三百敌军,心里乐开了花,因为自己从擎云城就带来了四百人,加上晨星城的四百七十人,一人一口口水都能把他们淹个半死。他不由分说就亲自带着八百多人出城迎战……
有句关于天诺的评价,是炫天亲口说的:天诺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脑子;最大的缺点,也是没有脑子。
仅仅是一开始的短兵相接,天伤和天苍就发现不对劲:对方的士兵根本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三百只活灵。
当自家的剑刃一次次撞在活灵凝聚的冰刃上时,天苍的嘴里下意识就喊了一句:“不好!”
可是已经迟了。
转眼间天诺的军队就如归亡季凛风下的枯树,似是一阵风吹过,枯叶尽数飞零。天苍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剩下不到五百的士兵,而对方损失的还是个位数,用手中的木杖在天伤已经拔出的长剑上轻轻划拨,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地提醒了一下天伤。
“孩子,你要小心……”
天伤心领神会——他知道怎么做,也只能这样做。
一片翼影在战场的血肉之上盘旋。天伤在空中挥斩刀剑,战场的血海顿时化作火海。
一边是活灵的欣慰笑脸化作死灰,一边是生者的哀嚎狰狞扭曲成泥。
……
结束了,都结束了。
可是家族议会的长者们不这么认为。族长炫天的长子天诺已死,炫天年迈,下任族长的位置绝对不能落在天伤身上,即便是二女儿天琳优柔寡断,不是作为族长的材料,也不能给天伤这个私生子一丝可能。
天诺身为长子,他至死都在为家族献身,战斗在前线到最后一刻;天伤作为私生子,却亲手弑杀族人的士兵,甚至面对家族的少族都没有一丝怜悯。按照本族例律,推赴刑场,处以刺心之刑。
天伤在监牢中被关了两季,直至身赴刑场中央,他的父亲炫天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有炫天的二女儿天琳每隔三天都回去看看他,给十三岁的天伤讲故事,端来亲手做的饭菜。可此时的他不喜故事,不爱美食,他反而期盼执刑的那一天。因为天琳告诉他,父亲应允了天伤的请求,亲手为他执刑。
那只是天琳为了安慰他而编出的谎言罢了。
后来的事,就是如今的卡旭也在津津乐道:天伤被刺中心脏的瞬间,却似着了魔一般,放声狂笑。又一挥手,就凭空斩断了刽子手的脖颈。胸口还立着一支长矛的天伤,抢夺身边士兵的长剑,肆意挥砍,每一剑都能换来一条性命的陨落。还有人脑袋已经滚落在地,身体却还能直挺挺地站着,成为一道令人无法理解的风景。
从中午三时三刻到下午六时整,一共九时七刻,天伤似有用不尽的力量,屠杀一千八百二十名平民,一千三百名士兵,抢夺祠堂中的凝玉剑。尸体几乎盖满了擎烟城道路的每一个角落。直至再也没有士兵能够勇敢向前,他才飞落在城墙上,亲眼看着火光下遍地的尸体,一声声地质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所为。
身为家族守护的火以达,他在做什么?他看着天伤一剑剑地收割生命,听着天伤对自己的一声声质疑,什么都没有做。他甚至在天伤成为活灵之前因为无法承受伤势而濒临死亡,亲自带来了云落拯救天伤的命,看见从裂丘城赶来追捕的军队,纵容他们逃亡。
当时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毫不作为。
或许是对家族的失望——许多人都对自己的家族失望;或许是对天伤年幼的不忍——许多人都对天伤心怀怜悯。基隆一次次地问他其中的缘由,他如往常一样用空洞洞的眼窝看着基隆,似是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
“我在寻找真相。”
4.
基隆带着一百人本想从裂丘城赶来支援,可是为时已晚。他看着火光下遍地的尸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与他的士兵一同单膝跪地,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样的歉意。而曾经不可一世的以达,却以同样的姿势跪在城墙上,脱下他红褐色的斗篷,年少时健壮的肌肉早已经变成如即将腐烂的枯树。
基隆看了火以达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火以达斗篷之下的样子。
“他去哪了。”
被拦住问话的幸存士兵指了指西北方,继续推他装满尸体的小车。
上午一时五刻,平日里天空就已经泛白的时间,在极夜初亏,被卡旭人信仰的旭日之神却胆怯地躲在蓝月的身后。基隆与他的随行全部换了新的火把,向西北方而去。而在临行之前,火以达突然叫住了基隆,将祠堂中的浪兵剑交给了他。
按火以达的话说,西北方是离声火山的方向,活灵众多,从七星剑中随便挑了一把,用于活灵面前保命。
他们一行人跨过北云江,途径北月城,终于得到了天伤和云落的踪迹——两人刚刚经过城镇,如果他们没在城镇附近的树林里,那么他们不可能向南走,有忘江阻断去路,最有可能的只是继续西行,直奔离声火山。可这里树木丛生,加上天色昏暗,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要找到两个孩子,无疑大海捞针。
基隆没有办法,只有在两人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打草惊蛇。若是这样没有结果,基隆只能去火山下闯一闯。不过,暂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在常年翻腾的火山下活下来,过了离声火山就是行云家族的地界,他们也不可能逃过边境哨卫的眼睛。
正当他们基隆将队伍拉成“一”字形准备搜索,却从树上齐刷刷跳下来三十人。近一半的士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突然出现的绿衣人放了血。存活的士兵本能地原地反击,直到身上多处一道致命的伤口才发现,他们的剑术水平根本不在同一个阶段。这些绿衣人每人手中拿着一模一样的光铁窄刃长剑,每次攻击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要么划开脖颈,或者直入心窝,即便是士兵们好不容易调整好姿态准备迎战,面对这种迅疾的剑术也毫无招架之力,他们总是能找到防御的缝隙给予一记致命攻击,完全不像是炫天家族的剑术风格。
基隆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带着剩下的八个人拼命地逃跑。但后有追兵,他们带伤根本跑不了多快。基隆身边的士兵突然站住了,面对着追过来的五名绿衣人。
“指挥官,你跑吧。裂丘从来不缺士兵;裂丘城需要你。”他握紧手中的长剑说,“离声火山的脚下,有一座风穴。”
“我们拖住这帮杂种!”其余的七名士兵也站定了。
5.
在卡旭这片大陆,缺少幸福,缺少安定,唯独不缺少死亡。
每个人有着不同的命运,却被命运赋予同样的归宿。卡旭人对于这份赠予坦然接受,习以为常。他们见惯了亲人的消逝,习惯了每一个所爱的人被吊在峭壁之上。但也会伤心,也会哭泣,旋即也会明白,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与他们相同的模样。
天空终于泛白,基隆知道身后不会再有自己的士兵过来,但他还是回头看了看,明知这是对自己无谓的安慰。
一座白石搭建的风穴就在他的身后,破烂不堪,他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基隆不明白,那些绿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们要阻碍,这明明是炫天家族自己的事情,外人的插手完全是多余的;若是因为政治因素,天伤只是被利用,但擎烟城已经完蛋了,没理由再去保护天伤,这根本本末倒置。设想是因为个人因素,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不想让天伤死掉,从头至尾的事情,都是为了保护天伤。
“天伤……擎烟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明白;火以达不明白;就连天伤自己,也不明白。
他隐隐感觉到这件事的背后是一张巨大幕布,而自己仅仅是幕布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火山的脚下一片灰白,唯有四只绿色的人影格格不入,他们就像头顶那轮不见边际的蓝月,一口口嚼碎残存的希望,吐出来的渣滓,全都是绝望的根源。
基隆看着风穴的入口——一道深不见底的甬道。入口边,还有新鲜带血的布条,想必一定是天伤在卡旭留下的最后一片纪念。
他踏进黑暗的甬道,盖上了头顶的石门。那一声碰撞的瞬间,是为自己盖上的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