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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客一走,万暮白便掐诀行气以验证自己的猜想,果不其然,一道翠绿光芒在掌中化实,正是乾坤箫。
万暮白眉头一皱,先前稍动一点修为便浑身灼痛,这回仅是调用下焦真元竟没有出错,阴火也并未趁虚侵入胞胎,那就不是乾坤箫护住真元的缘故。
他又想到吕客所说,经脉寸断、阴火焚身,只是早晚的事,莫非本就是一道劫数?或者说,阴火本就是真元所发?
万暮白大致明了,修炼之人总会遇到些疑惑,非是功法有误,而是确实会遇到的问题,莫非这也是一样吗?可是一想起来,万暮白也不好说定,因为他并非一开始就是元修,若说这是残留的灵气和兵气化火,似也说得过去。
一时间想不明白,万暮白还在怀疑是否自家师父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可是自家师父与自己又不同,师父她曾是武修,后转的元修,比自己这情况倒是简单多了。
万暮白一声长叹,心想若真有专门的元修功法便省下许多事来,又灵光一现,当初上官师傅曾说过,乾坤剑法可能本就是元修功法,只不过后人多专注于剑法,加之以兵气运功更为便捷,最后才以讹传讹。
想到此处,万暮白喜不自胜,又特地掩盖,莫让自己过了头,赶紧拿出剑谱,直奔心法部分研读起来,又书信一封准备回寄给父帅问明剑谱传抄之变化。不觉一夜已过,万暮白边看边默默记诵,到了《气贯周身法》一篇心生疑问。
房门外格馨说道吕客登门,万暮白只叫暗室逢灯,连外衫都没穿就奔出房门迎接。
吕客见万暮白面带喜色,脸色忽地凝重起来,跟着回房,方一落座便说道:“徐公子,老夫倒是找着点法子,只是一稳一险,看公子如何选。”
“稳怎么说,险又怎么讲?”
“稳者,公子随老夫回七星门,老夫已问过紫微星,愿为公子护法。”
万暮白一听自家师父名号,目帘低垂,莫名生出丝委屈,倔强地说道:“如今七星门名义上不问世事,且在下也算是玄世谷弟子,外出历练掌门特地不准任何宗派接待,天权星不怕惹祸上身吗?”
吕客闻言一叹:“若公子不愿,倒还有办法。老夫早年也曾遍览群经,还真记得有与公子情况相似之文,多为只言片语,甚是琐碎,不能成句。”
“吕掌门但说无妨。”
“唉,说起来与我等行气之法大相径庭。老夫也看过逆行经脉的功法,可是哪怕再诡异,也要行经,可是那几条却完全没有提及经脉,只说九窍。故而老夫猜测,此等功法是否根本就没有经脉?”
这说法令万暮白一怔,疑难不解:“掌门可否说细致些?”
吕客解释道:“昨日回山,老夫便禀明紫微星,她甚是关切,还为老夫注解,道此法比起寻常,内力充盈千百倍,一人可存千人息,故而经脉不可承受,须炼化经脉,周身返虚,以孔窍直出元气不行经脉。紫微星道此功法甚是凶险,一步踏错便是身死道消,特地嘱咐我等不可尝试。老夫心想公子原本元气充盈至于涩滞不通,又受人一掌故而如此,倒有几分贴切。”
万暮白听到此处不觉内疚,又捉住吕客话中“周身”二字,便拿出剑谱要与他同看。
吕客一惊,背身不观,心想紫微星说这小子最是百无禁忌,谁知竟能做出把自己安身立命的功法都拿出来给人看的事来!
“吕掌门不是说要救我性命么,这又是做甚呢老吕?”
吕客悻悻向某处遥祝,也不知拜的谁,这才做到万暮白身边。
万暮白并不着急,翻到《气贯周身法》一篇,说道:“您若是想观前后明心法也可以多看些,不过这就不能让您带回去了,还是在这看吧。”实际上吕客若是有心思杀人夺宝,万暮白也是拦他不住的。不过他一来相信吕客的人品,二来从他说“遍览群经”开始就觉得这小老头年轻时也蔫坏得很,不是个一本正经的,看自家父帅和自个儿就知道了。
吕客细细阅读剑谱,看了两三遍,万暮白指出:“吕兄且看,此处‘无行无迹,无定无住,追风赶月,莫束苍龙’,另有一处‘气出百骸,纳气归海’,通篇似皆在讲行气纳气,却并无提及经脉,只说孔窍,这是否与您所说有联系?”
吕客没有立刻回答,顺着万暮白所指,前后对照,再与所知相应证。
万暮白在一旁说道:“以前练功时只当是寻常功夫,并未过多在意,那‘孔窍’之言,也当时修炼剑气的方法,没想到此番竟错出许多来。”
吕客前前后后翻了几番,忽地起身道:“小友稍等老夫一盏茶。”说罢推窗化作一道白虹飞走。
吕客还挺守时,万暮白才将茶泡好,便翻窗回来,怀里拿出几卷残页,示道:“小友请看此处。”
万暮白将茶倒上,往吕客手边一放,顺眼一瞧,见那残卷上写着:“以身作炉鼎,即天地之炉鼎,即宇宙洪荒之炉鼎;所成大药,即天、地、人三才金丹……”
吕客解释道:“老夫倒觉得,寻常以寸田为海,以经脉为河,小友修为充盈,按剑谱所言,以身为海,以窍为河,直通自然,亦未尝不可。小友觉察内力不受统御,定是又强加束缚,反而走了歪路。公子与老夫皆是好剑之人,必然知晓以剑为主,身随剑动的道理,故而运气行功亦是如此,应是气带神行,而非神碍气机。”
万暮白心有所悟,心想运剑当如四肢,运气又何尝不是?没人会觉得手脚累赘,故而也不应将运气当作麻烦。
“吕兄,在下倒是明白些了,不过‘以身作海’这意味还没完全理解。”
“小友岂不闻‘洼则盈,少则得’的道理?仔细想想,汝欲行气之时,除了阴火炙烤,四肢百骸还有什么感觉?”
“啊呀!”万暮白惊呼,“被你说中了!周身腠理只觉压抑,细细品味,那却是周天元气灌入体内之势!”
“然矣!公子莫要疏忽,一来汝修为尽失,才能受自然灌注;二来别忘了,人有周天,天地有周天,天人亦有周天,三才之间定亦可有周天,公子为何非要纠结于本身修为如何,内息盈亏?”
万暮白默默思索,世间修真,炼体、炼气、筑基、结丹、金丹、元婴、化神,皆由此层层叠叠,故有定数,自己自筑基始,直接结成金丹,育养元婴,这已是世间罕见,说出去也令人悍然。此番吕客又说要虚里纵气,更是闻所未闻。他以为自己这般越境是因元修之独特,加之上官师傅别出心裁,可听了吕客所说,总觉得不对头,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小公子莫急,那阴火虽说凶险,本质还是暴乱元气……”
“吕掌门,”万暮白打断吕客,“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说着,他将门窗关严,“您是炼气大家,遍览群经,见识也是最广的,这话只有对您说才说得明白。”
吕客眉头一皱,竟也有些紧张:“小友请说。”
“您有没有觉得,世传修真之法有勘误?”万暮白不敢将话说死,悻悻地盯着吕客。
吕客听罢,心里长舒一口气,还当多大事呢,喝了口茶说道:“小友何出此言?可否有应证?”
万暮白知吕客闻百家之言,是个心思通明的,便将自己自筑基到元婴一一说明。再看吕客,越听眼角笑意越难掩饰,甚是欣慰。
待他说完,吕客假意责备道:“小友剑术超绝,怎的这点事都想不明白了?”
万暮白不知他为何说到剑法,只等他说下去。
吕客见他非得要点明,便顺水推舟:“小公子初学剑法,莫不是手、眼、身、步等单独学习,最后对招时才融会贯通?一法通万法明,炼气一途又有何异?公子天赋异禀,这修法当然是假的,可是对那些心思不够纯粹之人,却是真的。”
万暮白茅塞顿开,想起当年意气风发,与吕客相谈甚欢,直至落日西沉才出了房门。门外楚离和格馨起身迎接,万暮白笑道:“可以把剑还我了吧?”
格馨一边拿行李一边嘟囔着:“你要是没事了就还你。”自打南越回来,格馨说什么都不把空语剑给他。
格馨看着他接过布包,觉得眼前一闪,想努力看清却不得,浑身似断了线的木偶塌了下去。
楚离似早有准备,立刻接住抱起格馨,剜了万暮白一眼。
“麻烦了。”
吕客欲言又止,叹了一声便走了。万暮白随即理好行李,退了房间,一人往西北。
格馨睡得很沉,从来没有这么安稳过,做了无数的梦,却什么都没有想,等梦都消失了,疲惫感也随之而来,耳边闪着噪声,但身上很沉,动不了。
等她觉得身子能动了,醒得很干脆,入眼是座朴素洞府,应用之物井然有序,耳边呲呲想着金石之声,格馨下床走两步,便看到了楚离在磨刀。
“杀人不用这种刀。”格馨很是不爽。
“醒了?他特地嘱咐让你多睡几天。”
格馨没接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人和牛羊一样,用斩骨刀。”
楚离头都不抬,听她把自己的战刀跟杀牛宰羊的刀相提并论,只嗤笑一声。
“今后你跟我住,我的东西不许动,给你准备了。想吃好的自己去挣,没本事也饿不死你。”
格馨抱着双臂,搓着衣服,不安地挪着步子问道:“他哪去了?”
“不知道。”战刀已经磨好,楚离兜水小心抹了一遍,仔细擦干净。
“是不知道,还是不让我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那我去找他。”格馨说着要出洞府。
楚离掰住她的肩膀,格馨果断出手,刚一对掌觉得打在一座山上,惊愕间楚离已进了内围,浑身一散,怎么撞门,怎么倒地,怎么滚几圈,全都不知觉。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门下弟子。我跟暮白相识一场,拜我不算委屈。你想走,可以,打赢我,无论是拳脚兵刃随你选,想好了就来挑战。想偷跑,周围都有七星门弟子看守。今后我带你修炼,吃住一处,性命相见。”
格馨被揍,心里不服气也得服个软,嘴上还是不甘:“我是玄世谷的弟子……”
“不再是了。”楚离擦净了手,又开始拆刀鞘。原本想着掌门让她盯着,这才有空,不如将刀具里里外外保养一番,谁知她正好醒了。
万暮白收拾好了行李,招呼道:“店家,再烫一壶热酒。”
掌柜老汉边接过葫芦边劝道:“小子听句劝吧,哪有夜里上山的?别看现在夏令,那山上也是刺骨寒,而且那可是仙家地界,哪里去得?要我说就别去了。”
万暮白一笑,对于这种善意他从来都是赞赏的:“多谢了店家,可是我一定要去。”
“你要真想上山,至少过一夜,白日里暖和些。”
“店家请问,可否还有别人上山的?”
“猎户倒是有。”
“有没有见过两位女子,一个挎着刀,一个背着剑,衣服上应该绣着莲花?”
店家自是见过,可是不明白眼前少年问这做甚,不敢随便回答。锅里葫芦打着滚,酒热好了。
万暮白接过葫芦,包好了肉食,又说道:“店家,我送你个好物如何?”
店家依然不应。万暮白召出乾坤箫,丝毫不避讳,洋洋洒洒信手奏了一曲。
店家也算个老江湖,却看不懂眼前人,从来没见过在外露宝的,却也由衷称赞。
万暮白收拾好东西,与店家作别,临行又道:“店家,我叫万暮白,箫剑仙万暮白。”
万暮白沿路而行,不知久长,天光渐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可是愈暗,脚下稀碎愈清楚。忽吹来微风,有股子明显的寒意,他不知晓是否夜深寒重,并未多在意,直到呼吸之间都觉出冰冷,脚下更加清脆。
万暮白停了步子,不再前进,一点一点扯下布条,露出空语剑来。轻轻拔出,他最爱听出鞘时的剑鸣。他又阳持快拔,“噌”的一声划破黑夜,回荡在周围。
“陪着我。”万暮白低语道,将空语剑背上。
刚一迈步,有声突兀问道:“万暮白,你怕死吗?”
万暮白不惊不疑,似早有预料:“为什么不怕?”迎面突来狂风,冷得令他窒息,其中仿佛有冰碴子。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也比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好。”
“我不会介意。”
“可是我介意,说好了要一起走,不能落下,不能拖累。”
“你现在,想的是谁?”那声音不疾不徐,听不清音调,正如问的问题,不知道究竟是谁。
万暮白沉默良久,一直到走过了雪线:“我……只有我。”说罢,黑暗将他吞没。
风雪一吹,阴火似受到惊吓的野兽,彻底激发出来,如一条火龙,窜入清虚之境。万暮白骤然喷出一团血来,霎时内里空虚,寒气直往里灌,寒热相搏,腹中犯呃,仰头吐出一团雾来。
万暮白觉腹中翻江倒海一般,吐出的不仅仅是阴火与寒气夹杂,还有他仅存的元气,此番危难时欲图自救,大吸一口,反而又引昆仑寒气入体,登时似银瓶乍破,冲破束缚灌入残破经脉,凭大江决堤之势漫遍全身,一身灰色长袍立时染成暗红。
万暮白双臂颤抖,元气、寒气、阴火在体内互相混动,一次次冲击脏腑,经脉血肉早已不堪重负。
“追风赶月,莫束苍龙……追风赶月,莫束苍龙……”万暮白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这两句,心中大致知晓应该如何,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仍有顾虑。然重重压迫下,防守渐渐松懈,忽有疏漏,他便又有鲜血喷薄而出,一口气没上来,心神动摇之间,“嗡”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