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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进未央宫的鸱吻时，九枝连盏灯已将宣室殿照得煌如白昼，河西大捷的庆功宴，此刻飘着诡异的甜香——西域贡酒混着龙涎，在青铜朱雀灯下氤氲成紫雾，甜腻气息已浸透椒房殿的织金帷幔
江蓠跪坐在末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银簪——那是三日前阿沅昏迷中仍紧攥的狼头玉珏磨成的利器，此刻正硌着《黄帝内经》的绢帛。殿角青铜冰鉴腾起袅袅寒雾，却压不住她后背渗出的冷汗。卫子夫斜倚凤座，鎏金护甲轻叩案几，腕间翡翠镯与殿外渐起的蝉鸣共振，似在催促一场暗潮汹涌的盛宴。
“陛下有旨，赐酒——“
宦者令的尖嗓刺破弦乐，十八名赤足舞姬旋入殿中，石榴裙绽开如血莲，足踝银铃碎响如裂帛。蓠跪坐在末席，鸦青襦裙外罩着御赐的茜色纱罗，她忽地蹙眉，最末那个绿眸舞姬的脚链纹样，竟与阿沅昏迷时腕间铜铃的月氏图腾相同。
“江医女，饮胜！”
鎏金酒樽递到眼前时，江蓠瞥见盏沿未干的药渍——那是曼陀罗汁液特有的靛蓝色，遇酒即隐，佯装整理药囊，袖中银簪悄然探入酒樽，簪头触到酒液的刹那，靛蓝毒纹如蛛网蔓延。她抬眸望向御座，武帝正揽着卫夫人说笑，案上金盘堆着月氏进贡的葡萄，果皮上凝着层白霜。
萧牧野的玄氅扫过她膝头。他今日未着甲胄，墨色深衣绣着暗金麒麟纹，腰间却仍悬着环首刀。酒盏相碰的刹那，他指尖划过她掌心，留下枚冰凉物件——正是月氏老酋长所赠的狼形玉珏。
“将军可知此酒有毒？”她以袖掩唇，银簪浸入酒液。
“知道。”萧牧野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月蚀印泛起青灰，“所以才要喝。”
胡旋舞姬的金铃响到第三叠时，江蓠嗅到异样。领舞的波斯女子足踝系着银链，链坠雕成曼陀罗花样，随旋转甩出细碎粉末。乐师席的老者怀抱箜篌，弦上沾着黏腻的蜂胶——正是延缓毒发的解药。
“好酒！”萧牧野踉跄起身，佯装醉态撞翻九枝灯。
江蓠霍然起身，腰间药囊撞翻玉卮。满殿珠翠回首，卫子夫眉间花钿微颤：“江医官这是......“
“酒中混了曼陀罗籽。“她指尖银簪高举，毒纹在烛火下泛着诡光，“《神农本草经》载，此毒遇银则色变。“簪尖忽地指向绿眸舞姬，“娘娘请看，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研磨毒粉的残渣。“话音未落，那舞姬葱白指尖果然闪过一抹青灰——正是曼陀罗根茎捣碎后的粉末。
殿外忽起狂风，吹熄半数宫灯。
琴弦崩断的锐响中，九旄大纛后的屏风轰然倒塌，二十名匈奴死士破帘而入，连同貌美的波斯女子和祥蔼的箜篌老者也化作凶神恶煞，掏出藏好的利器朝武帝袭去。
“护驾！”
在羽林军的嘶吼中，却见原本醉卧玉阶上的萧牧野倏尔醒来，手中酒盏不知何时换成了环首刀，在一阵刀光剑影中悉数将刺客消灭。
眨眼间，环首刀已架上舞姬咽喉。刀锋割破她颈间肌肤，血珠滚落石榴裙，竟在纱绸上洇出狼头图腾，女子却吃吃低笑，腕间银铃骤响如催命符。
江蓠只觉天旋地转，殿柱上的玄鸟纹竟扭曲成无数蛇影——方才试毒时沾在唇边的酒液，此刻正化作火线灼烧经脉。她踉跄扶住鎏金柱，见卫子夫凤冠上的东珠已重影幢幢，而萧牧野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然也中了暗算。
“看来是我轻敌了。“萧牧野冷笑的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他佯装醉态踉跄撞翻青铜冰鉴，暗中以刀柄击碎舞姬藏在螺髻中的骨哨。
寒雾升腾间，十二卫尉的弩箭已封死八方窗牖，箭镞淬着的幽蓝冷光与殿外星河交相辉映。
绿眸舞姬突然撕开石榴裙，腰腹缠满的牛毛细针随旋身激射。江蓠翻滚避开，银簪划破掌心以痛楚保持清醒，血珠甩入酒盏竟泛起金芒——这才是真正的曼陀罗解药。她仰头饮尽残酒，视野清明时正见那舞姬袖中寒光直取卫子夫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乌木筷破空而至，贯穿舞姬手腕将她钉在凤尾屏风上。韩羿不知何时倚在殿角，手中《墨子》竹简犹自滴着琥珀酒浆：“有云，毒烟起时，当破其枢机。“
萧牧野玄铁靴碾住舞姬咽喉，扯下她耳后的人皮面具——赫然是月氏贵族豢养的胡婢。“说！谁指使你混入贡使团？“他剑柄抵住女子锁骨，那里烙着与阿沅腕间相似的狼头图腾。
舞姬翡翠色的瞳孔忽地涣散，唇角溢出黑血，竟是咬碎了后槽牙的毒囊。韩羿的玄铁尺撬开她紧攥的左手，掌心躺着半枚残缺的玉珏，与江蓠袖中那枚拼合成完整的狼瞳。
武帝抚掌大笑：“好个假痴不癫！萧卿这出戏，比月氏人的幻术精彩！”只是可惜了这坛三十年陈酿。”
更漏滴尽时，太医令验出舞姬舌底的匈奴狼符。萧牧野拾起染毒的银铃，忽对江蓠低语：“三日前河西截获的密信，提到未央宫有'铃医'。“他指尖抚过铃身阴刻的月氏符文，与她袖中玉珏的纹路严丝合缝，“阿沅可醒了？“
“高热未退，但脉象渐稳。“江蓠以绢帕裹住掌心伤口，瞥见韩羿正用铁尺丈量屏风上的血迹，星斗纹襕衫在夜风中翻卷如鸦羽。那人眉间朱砂痣艳得刺目，仿佛看透一切却又讳莫如深。
五更梆响，残月攀上飞檐。江蓠在偏殿为阿沅换药，少女腕间狼头图腾在烛火下泛着幽蓝，与屏风血迹渐渐融为一体。
窗外忽起夜枭啼鸣，一卷《流沙医简》残页被风卷入，正落在药钵旁。泛黄的麻纸上画着双狼衔玉的图腾，旁注小楷：“月氏王族双生咒，血脉醒时天下倾。“她指尖抚过“双生“二字，忽然想起萧牧野锁骨处的胎记——与玉珏上的狼瞳，分毫不差。
远处传来韩羿的洞箫声，调子竟是阿沅昏迷时哼唱的胡地童谣。江蓠推开雕花棂窗，见未央宫琉璃瓦上凝着薄霜，似铺开一张巨大的星图。萧牧野玄甲未卸，独自立于瞭望台，手中环首刀映着星河，刀柄缠着的素帛隐约透出血字——正是那舞姬临死前用指甲划下的“祁连“二字。
风卷起药香，混着曼陀罗残毒的气息。江蓠攥紧玉珏，忽然读懂萧牧野离去前的眼神——那屏风上的血痕，分明是半幅漠北布防图。而韩羿的箫声里，藏着月氏古语的战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