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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如钩,将焦黑的药田割裂成斑驳的碎影。江蓠蹲在黢黑的土垄间,指尖捻起一撮灰烬,草木灰混着未燃尽的止血草梗刺入掌心。三日前那场大火烧透了半边夜空,而今焦土中仍浮着苦腥的烟味,像是无数冤魂哽在喉间的呜咽。
“江医官,戌时三刻了。”药僮提着灯笼瑟缩在后,火光扫过田埂上歪斜的“女贞”木牌——那是萧牧野出征前亲手钉下的,如今“贞”字只剩半截焦木,如断指般指着苍穹。
江蓠忽地俯身扒开一片浮土,露出半块青砖。砖面烙着古怪的焦痕,形似扭曲的蛇头。“火油。”她喃喃自语,鼻尖几乎贴上砖面,“《齐民要术》载,匈奴人炼狼脂为油,遇风则燃……”话音未落,夜风中忽有金石相击声破空而来。
“错了。”暗处传来清冷男声,一截玄铁尺挑开她手中青砖,“蛇形烙痕乃墨家机关术的标记,火油中掺了硫磺粉。”江蓠猛然抬头,见来人身着鸦青襕衫,袖口银线绣着星斗纹样,月光淌过他手中铁尺,映出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容,眉间一粒朱砂痣艳如凝血。
男子收尺入袖,腕骨上墨色刺青一闪而逝——那是五芒星嵌套八卦的图腾,“你该查查太医院的地窖。”
药僮的灯笼骤然熄灭,江蓠按住袖中金针,瞥见他腰间晃动的玉牌——半枚残缺的虎符,与萧牧野那枚正好契合。“墨家巨子何时成了朝廷说客?”她冷笑起身,裙裾扫过焦土簌簌作响。
“说客?”韩羿轻笑,指尖忽地弹出一粒萤石,幽蓝光晕中,焦土深处竟浮现出蜿蜒的银粉痕迹,“三日前子时,有人沿此道泼洒硫磺。寅时东风起,火折子掷在此处。”他足尖点向一株焦槐,树根处半枚靴印清晰可辨——祥云纹,太医署官靴独有的纹样。
江蓠脊背发凉,那夜她在伤兵营施针,确见太医院院判张仲的衣角掠过帐外。韩羿的铁尺已挑开槐根腐土,露出一角油纸包,内里硫磺粉混着几缕灰白毛发。
“西域天狼犬的鬃毛。”韩羿捻起毛发对着月光,“张院判上月收的贡礼中,正有一对豢养在太医院地窖的狼犬。”他突然逼近江蓠,朱砂痣几乎贴上她颤抖的眼睫,“想知道为何火起时,狼犬不曾吠叫?”
五更梆声撕裂寂静。韩羿的玄铁尺忽地击向地面,机关簧片弹开的脆响中,远处太医院方向骤然传来凄厉犬吠。江蓠拔足狂奔时,听见身后传来他幽冷的叹息:“因为它们喝够了掺蒙汗药的肉汤。”
地窖铁门洞开的刹那,腐臭扑面。江蓠掩住口鼻,见两头狼犬僵卧在血泊中,颈间银针泛着幽光——正是太医院专用的梅花针。韩羿的铁尺撬开墙角暗格,成捆的硫磺粉与火折子哗啦倾泻,最底下压着张染血的药方:乌头、砒霜、狼毒花,笔迹凌厉如刀,与张仲景平日开方的圆润小楷截然不同。
“双笔书。”韩羿以尺尖挑起药方,“左手写杀方,右手开补药,张院判倒是深谙阴阳之道。”地窖深处忽有瓷器碎裂声,江蓠反手射出金针,却见个药童瘫坐在陶罐碎片间,怀中跌出枚狼首铜铃。
“是……是院判逼我喂狼犬喝药!”药童涕泪横流地捧出半块玉佩,“他说若我不从,就让我爹的喘症方子里多加一味砒霜!”江蓠接过玉佩,指尖抚过背面“仲景”二字——玉是暖玉,字痕却透着阴刻的冷硬。
破晓时分,太医院朱漆大门轰然洞开。张仲峨冠博带立于阶前,手中《伤寒杂病论》堪堪掩住袖口一点硫磺渍。“江医官携墨家逆贼夜闯地窖,莫非要效仿荆轲刺秦?”他抚须长笑,身后太医令们如黑云压城。
韩羿的玄铁尺忽地展开成伞,伞骨间寒芒闪烁。“院判大人昨夜子时在何处?”伞面旋转,投下的光影竟幻化成太医院地窖的布局图,“需要在下请出那对哑巴狼犬的尸首,还是直接问您左袖中的火折子?”
张仲面色骤变,袖中暗弩刚要弹出,江蓠已闪至他身后。金针封住三处大穴的刹那,她扯开他左袖——硫磺粉末混着狼犬唾液,正黏在云纹内衬上。
“《黄帝内经》有云,阴平阳秘,精神乃治。”江蓠将染血的药方拍在他胸口,“院判大人阴阳双笔,可还守得住医者元神?”
晨钟撞破僵局时,韩羿已不见踪影。江蓠望着阶前纷扬的灰烬,忽见焦黑药田方向升起缕青烟——有人焚了张仲私藏的毒经,灰烬中半页残纸飘落脚边,赫然写着:“围师必阙,其徐如林。”
她攥紧残纸,想起萧牧野临行前的话:“待狼烟尽处,我教你破局。”河西的风裹着沙砾掠过长安城头,恍惚间似有玄甲铁骑的蹄声,正踏碎千里之外的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