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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丽云记得那时候,庞猫儿那条裤子实在太有趣了。
王丽云一天到晚忙着写稿子,庞猫儿把衣服穿破了都是自己用针线补。他很不满意地对王丽云唠叨:“我要的老婆跟没要一模一样。缝纫机放在那儿不用了就卖了算了,做样子给谁看。”王丽云看看他,赶忙手语加口型道歉说:“对不起,马上,马上就去给你补!”
王丽云知道,这时候,她需要做到油瓮倒了也不去扶,只按庞猫儿的意思做。她半开玩笑跟他求饶说:“别生气,别打我!我会听话,我会很听话!”庞猫儿就笑了。
王丽云抱着那条裤子坐到缝纫机跟前,一翻开就禁不住笑得脸上开了花。那是一条灰色的裤子,旧得褪了色。前档和后档都用蓝色的牛仔线密密麻麻地缠针而缝,针脚明明白白地露在外边。这现象王丽云早就发现了,因为每天都要跟穿着这样的裤子的人相处。可是他们都是因此而偷偷地笑,又不让对方觉察。
说真的,庞猫儿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好男人。在王丽云的心里,他善良,善解人意,性格开朗活泼。跟他在一起,看到他做的每一件事情她都会觉得非常高兴。
裤子的屁股后面烂了一个三角口子,王丽云已经说过好多回让他别穿了,现在的人早过了缺衣服穿的时代,连很多老年人也把好好的衣服扔进垃圾堆里,何况年轻人。可是庞猫儿他偏不。不知道他是有意跟王丽云作对,还是他发现男人的傻样也很可爱?总之,他不扔,他舍不得。王丽云只好把它补好。
王丽云坐在缝纫机旁把这条裤子提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觉得好玩。裤边烂得都掉索索。王丽云就把剪刀找来,把原先的裤边剪掉了两圈,再用缝纫机折上去一圈,提起来再看时,已经短得跟半腿差不多了。她去让庞猫儿看,庞猫儿笑着说:“刚好,这样穿着才凉快了!”
看着庞猫儿慢悠悠地把裤子穿到腿上,王丽云就不由自主地想,如果眼前这个人是山琦雪峰,他会怎么样?她已经确认过很多回了,她和山琦雪峰之间是有爱情的。可是她跟庞猫儿呢?难道她跟庞猫儿之间就一点爱情也没有吗?也许事实实际上就像山琦雪峰说的那样:爱情和婚姻是两码子事。可是婚姻是实实在在地属于生活的,而在王丽云的认识中,爱情和生活是相伴相生的,没有生活就没有爱情。遗憾的是世界上实际没有一样绝对的事情,这几乎让整个人类都在为之难言。
写作是每天都必须坚持不误的事情。庞猫儿在这件事情上对王丽云好到了最大极限。他几乎允许他干活儿去之后的所有时间,王丽云都可以安心地搞她的写作。如果时间允许,他甚至把他可做的家务全都揽了。他是个永远都闲不住的人,一双手好像特别习惯于不停地刨。而他好像天生干什么活儿手都比其他人快。然而虽然如此,但在王丽云和庞猫儿组成的这个真真实实的农民家庭里,除了家务,地里还有他们必须完成的任务。王丽云因为当年和庞猫儿结婚是把丢掉的户口没有找回来,至今,她和庞猫儿还没有合法的结婚手续,户口当然也不可能迁到这个村子。村里很子然也没有给她分上地。但庞猫儿有地,王丽云和庞猫儿还有一个儿子,儿子的那份地是他出生不久村里给补上的。这样一家三口两个人的户口两个人的地,地一共三亩多,其中一亩多中了玉米,两亩栽种了猕猴桃。
说实话,务猕猴桃的活儿虽不算重,但也足够复杂。年初的时候开始绑蔓,花蕾初期挨个疏花。等到开花之后逐个人工授粉。挂果之后又逐个用膨大剂浸果,期间频繁浇地施肥除草松土都不上算,到了六月这种炎热的时候,最让人焦急地是赶到烈日的前头,把一个个果子用棕色的小纸袋套起来,一面烈日将它们烧伤。这哪儿像是在务地?这差使远比孕育胎儿和照料幼儿复杂得多!
眼下庞猫儿出去干瓦工了。昨天下午邻居从地里回来也焦急地提醒王丽云:“你家的猕猴桃顶该套纸袋了,你怎么还在家里傻着?就是写作再伟大,日子总归是要过的,你不吃不住不花消行吗?”几句话就把王丽云说得哑口无言、脸红耳赤、如梦初醒。想当年,身无分文、无处落脚的时候,庞猫儿收留了她。十几年来吃在这里,住在这里,给庞猫儿添了不少麻烦。到如今,虽然从法律上他们之间爱你还没有什么重要的瓜葛,但她早已被默认为这个家里必不可少的一员。人应该是讲良心的,地里那点活儿她必须帮庞猫儿承担一部分。必须,必须的!
就这样,王丽云正准备写作的时候,又不得不改变主意。她拿了些钱出了家门,准备邻村去买套猕猴桃的小纸袋。
王丽云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真的是中山琦雪峰的魔法。在行走中,她的脑子里一直都是山琦雪峰的影子。那个人,曾经跟她说过那么多吸引女人的、魅力丛生的话。而且给她送过书,给她递过水,约过她,拥抱过她,也亲吻和爱抚过她。这对于一个情感脆弱的女人来说,实在不是一种幸福的事情,因为他是别人的男人,甚至是很多很多女人的,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大大小小的情人,简直比一大堆还要一大堆!在这种情况下,爱情就会蜕变为羞辱和戏弄。这种耻辱是难以忍受的,只要是有尊严的人。如果从一开始就把两人之间的往来当做一种交易去处理,于双方可能都是轻松的,问题是林默因现在根本不指望山琦雪峰能为她做任何事情,她不可能相信他,不可能相信一个朝三暮四,在此女人面前嘲笑彼女人,又跟彼女人一块对付此女人的男人!
山琦雪峰甚至大声疾呼过:“你误解我了!这一切都是误解!”
“可是……我真的误解你了吗……”王丽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继而她警醒这是在买套猕猴桃的小纸袋的路上,不时有熟人从她的身边经过,他们看见她这副泪水连连的可怜相,一定以为是庞猫儿虐带她了。这种比绿帽子更无耻的帽子是绝不能给庞猫儿戴在头上的,她已经够对不起庞猫儿了。王丽云抹干悔恨的眼泪,强装出一副开心地笑脸,见了认识的人就大声地跟他们打招呼。
这个村庄本来就是傍着公路的,出了村子就是公路。踏上公路,王丽云遇见几个忙着晒麦子的农民,他们非常仔细地把麦子在公路上摊开,再用晒筢勾出水波般的纹理。王丽云突然记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懊恨地责怪自己说:“瞧你,一天到晚都忙的什么?”
王丽云诚惶诚恐地加快了脚步,她用了二十分钟时间就从邻村把小纸袋买了回来。然后她清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母亲到弟弟的单位里去住已经好几年了。临走前,母亲念及王丽云在庞猫儿家没有地,又没有工作,就把家里的那几亩地让给庞猫儿经管着,算是给王丽云的口粮地。
庞猫儿是个粗人,让他多干点农活儿他挺乐意。王丽云也觉得自己百无一能,就写作这个爱好,但终归是不能当饭吃的。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坎坷,她已经懂得陪伴一个值得陪伴的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庞猫儿愿意接受那些地,王丽云认为这是庞猫儿在帮她、为她办事,是在表达对她的爱。
就这样,每年种一茬麦子。农业早已机械化了。政府政策越来越好,山里坡地都被整得平平的,割麦子再也不用弯腰挥镰刀。五月底,庞猫儿一个人到王丽云的娘家去,把麦子收回来,晾在门外的水泥路面上。这些年,社会经济突飞猛进地发展,庄稼人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思想觉悟也高得令人敬仰。村庄里几乎没有人背地里偷拿别人家的东西。收获的季节,粮食从地里收回来晾在村街上,只要天气好,一连几天没人看管也不碍事。
庞猫儿原打算连晒三四个太阳,一口气晒干了再收起来的。可是天宫偏不做美,中午晾开的麦子,到晚上就不得不因为霹雳闪电而收起。接下来没有一天的好天气。就这样,收回的麦子在家里一窝就到了六月。只要把手插进麦袋子里,感觉烧乎乎的。
打开家门,王丽云就赶紧找来笤帚,把门外的水泥路面打扫了一遍。她手推车把麦子一袋一袋推到门外,就已经汗流浃背了。她撩起衣襟抹脸上的汗水,一次又一次。想起林语堂说过的话:文人不出汗,出汗非文人。这不是说即使她那么痴狂地迷醉于写作,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人,也就是现代人所谓的写手或者作家。这在王丽云的心里是痛苦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理论。如果林语堂老先生的话是真理,那么王丽云觉得自己现在做所有的一切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她情愿就在此时此刻死去。
林莫音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泪珠掉下来和汗水一起落在麦堆里,寻不见影儿了。她继续忙自己的,相信一切都会静止的,一成不变的。人活着就是要改变一切,在改变中展现生命的活力,寻找生存的力量和乐趣。希望永远都在前方,像太阳一样在每次疲倦地沉落之后又将迎来下一次朝气蓬勃地升起。
王丽云大约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所有的麦都晒开。这时她必须下地,把这一天剩余的光景就完完全全搭陪给猕猴桃。
给猕猴桃套纸袋的时候,王丽云的心里又一次充满了无限懊悔。她又不停地暗暗数落自己了。她问自己:“这么忙的天,搞什么写作啊?真是不务正业。猕猴桃被太阳晒伤了多少看见了吗?晒伤的猕猴桃过两天不摘也会自落。你看看可惜不可惜!”她也很财迷,遗憾落了果子就要少卖钱。庞猫儿开口闭口都是这么说的,但他那根本不是催她去干活儿。他那时纯粹的自我埋怨。他从来就这样,软弱得好像把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办法。所以大多数时候,王丽云都觉得自己和同情庞猫儿,她把这同情一方面叫心疼,令一方面也叫爱。
一想到爱,王丽云就情不自禁地联系到山琦雪峰。真是个永远不死的影子,那个山琦雪峰!他像鬼魂一样纠缠在她的灵魂深处,骚扰着她每时每刻的心境,令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她警惕自己实际上已经完完全全地患上了神经分裂症,或者抑郁症。总之精神难以集中而且很不快乐,甚至那只动不动就想放开嗓门痛哭几声。
那个人究竟是怎么叫她如此伤心的?王丽云又一次问起了这个问题。她的脑子里刹那间写满了恨。那些恨都是关于山琦雪峰的,它们一团乱麻总错纠缠着,一点儿头绪也找不着。她只是狠狠地暗骂:“这个畜生!这个该死的畜生!”
王丽云被一种悲愤的情绪左右着,在周围没有人打扰她的时候,她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一定要努力给那个畜生看看!”一边把手上的活儿做得飞快。她发现在内心被痛苦折磨得最剧烈的时候,她干什么活儿都很出成效,这也许就叫“化悲痛为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