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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舞一直跳到午夜十二点,回到家里,遍身的汗水让王丽云之感到黏糊糊地不舒服,她去洗了一个澡,又摸来小板凳,一个人在院子的黑暗里静静地坐着发呆。
她心情始终不能好转,一点睡觉的意思没有。她刚才去客厅看过,儿子的房门闭得紧紧的,她和庞猫儿合住的那个房间门大扬开着。她从门口把手伸进去打开电灯开关,看见炕上空无一人。显然庞猫儿浇地还没回来。她思忖着:是不是应该到地里去看看,顺便给他搭个伴儿?可是转念,她并不知道他到底在那块地里浇地,倘若走得不妙,就找他的功夫,他把地浇完都回来了,那样等于两个人在玩狗撵羊游戏。她安慰自己说:“他去时带着手电,不会有大麻烦的,再说地里有看水的人和等着接下来浇地的人,一个大男人,他不会害怕的。”
她就呆坐自己的。夏天的炎热到这种时候彻底的彻底丧失了它的威风,出了思想,世界上的一切都仿佛销声匿迹了,人类居住的不是地球而是太空。
夜色并不明朗,幽暗中带着浑浊。沉浸其中,人就像半个瞎子一样视觉模糊。王丽云的脊背和后脑勺靠紧着檐墙,檐墙是用白色的瓷砖砌成的,感觉冰凉而又舒适。这种优劣参半的情境和王丽云此时的心境多少有点吻合。
她开始思索在网络问题上,是否应该把儿子放开?
她想:“网络真不是好玩的,我对此此深有体会。可是……”
诚然,网络是无罪的。问题不并在于网络,而在于人本身。不管什么人都有求知欲,这种欲望就跟人的食欲一样,到了一定的时候,它就会成为人生存的精神需求。这当然是好事。但不幸的是人的求知欲一旦开始膨胀并发展到膨胀过度,不仅不能真正达到让人满足的效果,反而会把人的思想牵引到迷途。就好比饭食可以补偿和供给人体消耗,但吃多了也会导致疾病。
实在地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只读圣贤书,诚然是一种早已过时的呆子境界,但人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倒会影响做事的心情和事情的顺利进展。她和山琦雪峰的交往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初买电脑的时候,王丽云没有想到要必须办网的。她买电脑是为写稿子的,写稿实则与网络无干。王丽云的妹妹是个中学教师,学校的网络任教师们使用。考虑到王丽云的经济问题,她的妹妹一直劝她不要花钱办网。妹妹对王丽云许诺说,如果需要用邮箱投稿或者开博客什么的,她可以代劳。其间周转稿子的过程只需要一个U盘就可以了。而且妹妹说,U盘也不需要王丽云花钱买,她那儿有现成的。王丽云听了也很高兴。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况且,这个人是她的同胞亲妹。这事就那么暂时稳定下来。
原想就那么稳稳当当地发展下去,可谁知初使用电脑,王丽云总是操作错误,造成电脑系统堵塞,连Word文档后来也一点儿都用不成了。这一次她慌了手脚。为拯救电脑,她用了“一键恢复”,谁料就把很多稿子回复得不见了踪影。打问了好些人,才知道稿子不能存放在C盘和“我的文档”中,否则使用“一键恢复”就彻底丢失了。
可是使用了“一键恢复”。丢失了稿子,也没有真正拯救了她的电脑。它彻底用不成了。只有使用网络修复。王丽云就是在这种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办了宽带网络的。
那时候王丽云总觉得自己做得有点奢侈甚至过分。王丽云不是一个工薪族,她那点极其有限的钱都是她从个XJ的棉花地里一分一分挣回来的。因为它们来之不易,于是应该用来做一些切实需要的事情。说句大实话,她现在的状况是已经到了连生活上小小的经济问题都解决不了的地步,每次要走亲串友,买些必要的礼品她都发愁。还有日子在校的零花钱,没次星期天下午儿子要钱,她都要满脸不快地唠叨一阵子,儿子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就嚷:“我知道,我知道。这些话把的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然而一次办网,一下子就把一千多块钱出手了。而且人家说得明白,三个月后按每月139元交钱,直到交够两年。
让王丽云感到安慰的是儿子从那以后听话了很多,而且在零花钱的问题上很节省。无论让他做什么事他都很听话,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要玩网络游戏,痛痛快快地玩。那时候,看到原本调皮的儿子那么听话,王丽云心里总是默默地感激着山琦雪峰。因为电脑是在山琦雪峰的建议下买的,没有山琦雪峰的屡次鼓励,她不会有勇气去遥远的XJ吃那样的劳累之苦。她都快四十了,附近的厂子大都不愿意再接受这种年龄段的女人,不去XJ吃苦,那些钱从哪儿来?庞猫儿的思想和能力都不可能满足她和儿子这种时髦和奢侈。而在新时代里教育孩子,这也算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但是山琦雪峰当初几次三番地鼓励她去XJ,一方面是希望她能挣些钱,另一方面是积累写作素材的。山琦雪峰也许不会想到这件事会给王丽云的儿子带来那么多快乐。
接下来,庞猫儿也不甘示弱地凑上来,一家三口争着用电脑上网。王丽云真的痛苦是从有了网络之后才日益加重的。
第一次在网上开博客,她先把山琦雪峰的博客找到,然后从那儿注册登陆。那天夜里,她一连三次起床去山琦雪峰的博客里登陆她的新博客,还在里面发了不少博文,但第二天凌晨再去登陆的时候,这个博客说什么也进不去了。王丽云也成了自己的博客真正的游客。她痛苦了几天,找来村里的一个大学生,想把这个博客找回来,但最终都失败了。后来王丽云跟山琦雪峰说一件无所谓的事情的时候,山琦雪峰告诉她:“不要在博客里发纸条,我的博客别人能打开。”王丽云顿时心生怀疑:上次丢失的那个博客是不是与这件事情有关?她缺乏网络知识,对这件事她尚不能明确断定,但她想很可能是有关的。
山琦雪峰骂王丽云说:“你是在搞追捕!”
“是的。我是警察!就是罪犯!与你有关的事情我都关心!”王丽云生气地回答。
从前,在王丽云的心里,山琦雪峰是一个善良、沉稳、自尊自爱和爱惜名声的男人。所以她一直深爱着他,耐心地等待与他相聚的那一天。可是,上了网,她才知道他简直是个视名声如屎尿的垃圾男人。他有很多情人都公开在网络上,他们一起说着流氓、无耻、肮脏的下流话。这些说透了是山琦雪峰的私人问题,与王丽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是那些女人,一个个嚣张地找到了王丽云,在王丽云面前做着种种炫耀,这是王丽云致死都不能容忍的。
一想到那些女人的言语、作为和面目,王丽云的内心充满愤怒。她压制着自己,祈祷今晚的后半夜安然地休息。山琦雪峰不可能是她的,但她自己的身体是,为了踏踏实实地等到给自己争气的那一天,她必须珍惜自己。
她小板凳上站起来,一个人悄悄地回到房间。窗户打开着,夜的凉气充满了房间。“多么舒适的环境,今夜,请千万不要辜负!”
入梦之后,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凉的、汗滴滴的身体凑近了。那是庞猫儿,王丽云没有犹豫,就在黑暗中伸开胳膊搂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