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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时,阿蘅正蹲在河神庙后院的井台边洗菜。水波晃碎了他的倒影,却晃不散左脸上那片暗红的胎记——从耳根蔓到颧骨,像半张模糊的人脸贴在皮肉里。
"扫把星!"墙外传来孩童的尖笑,几块碎石噼里啪啦砸在瓦檐上。阿蘅攥紧湿漉漉的菜叶,指甲掐进掌心。十八年前中元夜,老庙祝就是在庙门口捡到他的。襁褓里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左脸糊着血似的胎记。
"那是河神爷做的记号。"庙祝爷爷总这么说,枯枝般的手指抚过他脸颊,"等时候到了,自会有分晓。"
夜色漫上来时,阿蘅摸到供桌下藏着的铜镜。月光穿过窗棂,镜面泛起幽蓝的雾。他颤抖着举起镜子——胎记在月光下活了。暗红纹路凸起蠕动,渐渐拼凑成女子的眉眼,朱唇轻启似要言语。
铜镜哐当坠地。
河面飘来第一盏莲花灯那夜,村东王屠户溺死在自家猪圈里。肥硕身躯倒栽在泔水桶中,后颈赫然留着五道青黑指痕。第二日卖豆腐的刘寡妇被发现吊死在槐树上,舌尖被生生咬断。
"是水鬼索命!"里长带着人闯进庙里时,香炉还袅袅冒着青烟。阿蘅被捆在廊柱上,听着那些窃窃私语。他们说胎记里的女人脸越来越清楚,说中元节捡来的孩子本就是鬼胎。
暴雨倾盆的午夜,柴房木门吱呀轻响。老庙祝佝偻着背,蓑衣滴着水:"该来的总要来。"他割断麻绳,往阿蘅怀里塞了盏白灯笼,"去芦苇荡,找那艘倒扣的乌篷船。"
电光撕开浓雾时,阿蘅看见了河滩上的旧船骸。船板缝隙里渗着黑水,一截苍白的手臂突然扣住他脚踝!腐臭的芦苇丛中,湿漉漉的长发缠上脖颈,他在窒息中看清了女鬼的脸——柳叶眉,丹凤眼,与他脸上的胎记分毫不差。
"我的儿......"女鬼指尖抚过他左脸,漆黑的眼眶淌下血泪,"那年他们绑着我沉河时,你就在我肚子里哭啊......"
惊雷炸响,阿蘅怀里的白灯笼突然迸出青光。老庙祝的烟袋锅从暗处闪现,桃木烟杆直刺女鬼眉心:"翠娘,恩怨十八载,该放下了!"
女鬼厉啸着化作黑雾,河面骤然掀起丈高浪头。阿蘅在混乱中听见支离破碎的往事——当年大旱,神婆说要献祭有孕妇人才能求雨。他被秘法封在亡母腹中,借尸气孕养成活,脸上的胎记正是母子连心的烙印。
"娘亲!"在女鬼即将魂飞魄散之际,阿蘅突然扑进刺骨阴气中。温热泪水滴在腐烂的嫁衣上,他哼起庙祝曾教过的安魂调。狂风渐息,晨曦穿透乌云时,女鬼化作无数萤火消散在河面。
阿蘅再抬头时,老庙祝的烟袋锅已熄了。老人望着他光洁如新的左脸,笑得胡须发颤:"好孩子,河神爷等到接班人了。"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河神庙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
暮色中的芦苇荡翻涌如墨浪,阿蘅的布鞋陷进腥臭的淤泥。怀中的白灯笼被阴风吹得忽明忽灭,映出乌篷船残骸上密密麻麻的手印。那些指印新旧交叠,最新鲜的还渗着猩红水珠。
"你知道他们怎么绑我的吗?"幽咽的女声贴着耳根游走,腐坏的嫁衣红绸缠上阿蘅的腰腹,"用浸过黑狗血的麻绳,在琵琶骨上穿铁钩。"阿蘅的左脸突然灼痛起来,胎记扭曲着浮现出女人痛苦的面容。
老庙祝的桃木烟杆破空而来,女鬼却化作万千银鱼散入河面。浪头里浮起数十盏惨白的灯笼,每盏灯芯都跳动着绿色鬼火。"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女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神婆说未出世的婴孩最合河神胃口。"
阿蘅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破碎的画面在脑中闪现:暴雨中的祭坛,缚在石磨上的孕妇,村民们麻木的脸。胎记滚烫得像块烙铁,他看见自己蜷缩在冰冷的子宫里,羊水混着母亲的血漫过口鼻。
"他们不知道巫蛊婆留了后手。"老庙祝的烟袋锅在船板上磕出火星,"借尸养胎术要集齐天时地利,中元鬼门开,阴气最盛之地......"话音未落,乌篷船突然剧烈摇晃,腐烂的船板缝隙伸出无数青白手臂。
阿蘅被拽进冰冷的河水中时,反而感觉像是回到了母体。女鬼的骸骨从淤泥深处浮起,森森指骨抚上他的胎记:"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们的命。"腐尸的恶臭中,他竟嗅到一丝记忆深处的血腥甜香——那是母亲怀他时常吃的桂花蜜味道。
"师父,把我的血涂在桃木钉上!"阿蘅突然大喊,任由女鬼的利齿没入肩头。当老庙祝的咒文声响彻河滩,他忍着剧痛将染血的木钉拍进女鬼心口。怨气炸开的瞬间,无数记忆涌入脑海——母亲被推下河时护住腹部的双手,老庙祝连夜潜入水中做的往生符,还有每夜供在河神像前那碗总是凉透的醪糟。
女鬼的骷髅渐渐覆上血肉,竟是个眉眼温婉的妇人。她最后一点怨气化作萤火,绕着阿蘅转了三圈,消散在初升的朝阳里。阿蘅摸着光洁的脸颊望向河面,涟漪中倒映出母亲含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