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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阳阳数到第三十二次心跳加速时，终于听见护士说可以探视。许娴扶着墙要站起来，膝盖上的纱布却洇出血迹。
“我背你。“阳阳在她面前蹲下，后背未干的雨渍晕成蝴蝶形状。许娴盯着他发梢凝结的水珠，想起校庆那架走音的钢琴，当时他说“每个音准偏差都是独特的和声“。
重症监护区的玻璃映出扭曲的人影。许娴父亲身上缠满管线，像被蛛网困住的枯蝶。阳阳突然握住她发抖的手，指尖在掌心轻敲出《菊次郎的夏天》的节奏——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
“缴费单。“护士递来的纸张惊飞了记忆里的萤火虫。许娴盯着五位数的金额，指甲陷进阳阳的手背。三个月前她退回的项链，此刻正在某个当铺的绒布里闪着光。
覃靖就是这时候晃进来的，运动鞋在地砖上拖出湿漉漉的轨迹。“车胎补好了，“他把塑料袋扔给阳阳，“你要的乐谱纸。“
许娴这才注意到阳阳卫衣口袋里露出的铅笔头。他蹲在走廊长椅前，就着忽明忽暗的应急灯涂写音符。覃靖凑过去看时“啧“了一声：“这时候还有心思作曲？“
“是医嘱。“阳阳在五线谱上画了个渐强符号，“记得张教授说的音乐疗法吗？“他转向许娴，“叔叔以前最喜欢《海滨音诗》，对吧？“
许娴怔怔点头。父亲发病那晚，就是听着这首曲子倒在了唱片架前。此刻心电监护仪的波形突然剧烈波动，阳阳已经冲到护士站：“能不能带吉他进ICU？“
消毒灯下，阳阳的帆布鞋套着蓝色塑料膜。他调试琴弦时看见玻璃窗外许娴的唇语，她说的是去年冬天他教她的音乐术语：“Allegretto（稍快板）“。
第一组琶音响起时，心电监护仪的尖啸突然缓和。阳阳改用指甲叩击琴箱，模拟出肖邦《雨滴》前奏的韵律。这是他昨夜在急诊室外构思的变奏——将海浪声谱成弦乐震颤，把心电图的起伏化作切分节奏。
“患者血氧饱和度在提升！“护士惊喜的呼喊惊动了走廊的声控灯。许娴的眼泪落在乐谱纸边缘，晕开了钢笔写的注释：“请相信所有休止符都是为重逢的强音准备“。
覃靖在自动贩卖机买来热可可时，正撞见阳阳在安全通道咳嗽。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他指尖渗血的琴茧。“你疯了？刚退烧就淋雨...“话没说完就被塞了张皱巴巴的彩票。
“电动车爆胎前买的，“阳阳用易拉罐拉环划开彩票涂层，“要是中奖了...“他的笑容在看见“谢谢参与“时僵住，转而掏出那枚游戏币，“这个月生活费，先给叔叔缴费。“
许娴找到他们时，阳阳正在教覃靖用吸管吹《小星星》。塑料包装纸在他唇间颤动，吹出荒腔走板的旋律。这个说要考茱莉亚音乐学院的人，此刻蜷在楼梯间像只淋湿的流浪猫。
“殡仪馆电话。“许娴的声音比心电监护仪还平静。阳阳手中的易拉罐突然凹陷，碳酸气泡在寂静中嘶鸣。他想起去年陪许娴扫墓时，她指着母亲照片说：“爸爸总说妈妈在听海浪声“。
深夜的太平间外，阳阳用手机打光灯照着乐谱。覃靖抱着从24小时便利店买来的儿童电子琴，按键时发出滑稽的电子音效。许娴看着两人为降B调争执不下，突然笑出了眼泪。
当简易版的《海滨音诗》响起时，守夜人的收音机突然传出同样的旋律。月光如盐粒撒在阳阳翻谱的手指上，他修改了最后一个和弦：“原曲是大调结尾，但我觉得...“
“小调更适合告别。“许娴接话时的神情，像解开了一道困扰多年的乐理题。她终于读懂阳阳乐谱里的秘密——那些用休止符标记的空白，对应着父亲发病时缺失的心跳节拍。
破晓时分，阳阳在长椅上惊醒，发现身上盖着许娴的针织外套。缴费单背面写满潦草的字迹：“游戏币我收下了，等你写完变奏曲的第二章“。
住院部大厅突然传来钢琴声。保洁阿姨在擦拭闲置多年的三角钢琴时，无意间按响了中央C键。阳阳幽灵般飘过去，布满裂痕的琴键在他手下复活成浪涛。当第一缕阳光射进玻璃穹顶时，许娴听见了父亲最爱的旋律——那首被改编成心跳频率的《海滨音诗》。
覃靖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阳阳的影子与钢琴融为一体。变奏曲最终章里混入了救护车鸣笛的采样，还有许娴父亲临终前的心跳数据转化成的电子音效。后来这段视频在京音论坛爆火，标题是《献给ICU的即兴幻想曲》。
而此刻的许娴正数着阳阳颤动的睫毛。他弹错音时会轻轻皱眉，像校庆那晚弄断琴弦时的表情。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消毒水气味中，她终于说出整夜都在酝酿的话：
“教我弹琴吧，从《卡农》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