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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城外白茫茫一片,白的不仅仅是飞雪,更是万人缟素。老妪、鳏寡、幼子、新妇……哭声震天,这不是千年前的赵国长平,这是大宋宝元三年(1040)的延州。这年,西夏的李元昊和宋王朝爆发了著名的“三川口之战”。当然,“宝元”这个屈辱的国号不能再用了,就叫它宋仁宗康定元年吧。
西夏,是生活在青藏高原的党项羌,是诸多羌族中的一支。因对唐王朝有功,被赐汉姓“李”。大宋建国之初,宋朝对边境安全的关切都集中在了东北方向的辽国,忽视了这个盘踞在大宋西北边陲的猛虎。尤其令宋帝国措手不及的是西夏竟然和辽勾结在了一起,在宋与辽之间左右逢源。宋宝元元年(1038),李元昊称帝,建国号大夏。
一万宋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振聋发聩,上至朝廷下到百姓都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哪里有如此之多完整的棺材板,去入殓一万将士已严重损毁的遗体?乡民们昼夜挖出的巨型土坑只是为了给将士们留下最后的尊严。如何去祭奠?残损的肢体大多叠放,男女老幼根本不知哭的是谁家的遗骨,只知道自家的亲人扭躺其中。更悲惨的是大部分亡灵的亲人还在遥远的中原,他们仍“活”在“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思念中,亲属阵亡的消息还在快马和驿站间流转。
三川口战败的战报雪片般飞向朝廷。仁宗皇帝如遇晴天霹雳,一番眩晕后左顾右盼,慌张的无所适从。宰相吕夷简是在家中得知宋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此刻的吕夷简也无法保持镇定,倒不是一万宋军将士的生命使他动容,而是他一时想不好如何向陛下交代。为应对西北战事,仁宗皇帝担心中书省和枢密院相互扯皮,就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枢密使二相合一了。此时身兼二职的吕夷简当然不能以局外人的姿态冷眼旁观。
“范雍这个蠢货!白当了这么多年的枢密副使,还想着统领陕西四路,回来提枢密使?”想到这里,愤怒的吕夷简重重的摔下了手中的茶碗。鲜有人知道这个茶碗正是柴窑的珍品,本是将作监送进皇宫的御用品。识货的下人们争相抢夺茶碗的碎片,用金边包裹后珍藏。吕夷简沉思良久,连夜赶进宫中。这种事他不能耽搁,第一要表现出态度;第二他不能等到陛下已经深思熟虑,那时就该处理他了。
除了来回踱步,脑中一片空白的仁宗皇帝见到了吕夷简仿佛看到了救星。看到陛下不知所措的样子,吕夷简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只是这个微小的动作是不能让陛下察觉的。
吕夷简一如既往沉稳的说道:“官家不必焦虑,自古战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宋、夏两国国力悬殊,我们取得的是战略上的胜利。”这番话既是给自己脱责,也是宽慰陛下。仁宗皇帝果然也配合的点了点头。
吕夷简见目的已基本达成,接着就要转移陛下的关注点了,可不能让陛下回过神来盯着自己的责任。他接着说:“当下首要的事情是选派合适的人,赴陕西四路挽回战局。同时,处理三川口战败的直接责任人。”这招非常高妙,问题都出在最后一公里,直接责任当然是基层战斗人员的,怎么会是朝廷的责任?
仁宗皇帝又说了那句说过无数遍的话:“那就按吕爱卿的意见抓紧办。”老道的吕夷简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还把一场败仗说成是战略上的胜利,这宰相真不简单。
西夏重兵压境之时,平日里庙堂之上高谈阔论的陕西四路招讨安抚使、延州知州范雍担心被西夏兵抓到,只身躲在一个破庙里,钻在一个破烂的香案下,不敢喘气的拜着菩萨,祈祷着正在搜索他的夏军不要发现他。
西夏的军队本想把他找出来羞辱一顿的,仅仅是羞辱一顿,根本不稀罕让他为大宋尽忠,但实在是因为雪太大,不惜得为羞辱这个熊包挨冻,便撤军了。就这样,大宋的高级文官在菩萨的庇佑下捡回了一条命。对待这样的高级文官,吕夷简气归气,但也不会真要怎么样,降职、致仕了事。
但这样的处理,吕夷简是交不了差的。他要做到过程清楚、责任明确、措施有效、增定制度、严肃处理。吕夷简关心的不是如何实事求是,他关心的是形式上要完备,至于是不是冤假错案那根本就无关紧要。
率领着预备队的朝廷监军黄德和肯定是不能活着大摇大摆的回朝廷的,因为监军的职责就是代表朝廷对基层军队监督。战败,要么是基层部队出了问题,要么是朝廷的监管和督导不力,总有一方要承担责任。黄德和看到吕夷简杀鸡儆猴已经磨刀霍霍,他开始紧张了。
黄德和深夜赶往吕夷简家中,但在这个敏感时期,吕夷简根本不敢在家中见他。黄德和只得将一箱上好的香料神不知鬼不觉的留下,并留下了一封信。黄德和惴惴不安的回到家中,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朝向哪里,就看那箱香料和吕相的态度了。
吕夷简看到信哈哈大笑。信上说:“将领刘平临阵叛敌,自己率领的预备队寡不敌众,且战且退,最终不得不撤离战场。自己对战败仍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责难当!”这个老狐狸什么人没见过,但他不想追究事实和真相,他只希望有人能说的如真相般,那样就足够了。
宋军将领刘平、石元孙战死,他们作战英勇,不愧为帝国的英烈。此时的刘平、石元孙将军已不能张口说话——其实即使他们活着也未必有说话的机会。如果刘平、石元孙有人活着就好办了,只可惜他们已经成为帝国的忠烈。
黄德和为把基层部队和基层将领的责任坐实,回到朝廷准备了无数的黄金和香料。只要有门路送的,都夜以继夜的送。在他的诬陷下,刘平家属纷纷被捕。黄德和的故事越讲的绘声绘色,吕夷简就越放心。
天章阁待制、侍御史庞籍和监察御史文彦博闻讯这样审理此案深感不妥。虽然他们二人也认为弄清事实真相不重要,但一来他们也一直烦感吕夷简指鹿为马的行事做派,更何况朝廷禁军将领临阵叛降,显然有损大宋国格。二人申请重新审理此案,重审证实,黄德和率领监军见西夏军队兵多势众,就领兵遁逃了。刘平的冤屈也得到了平反昭雪。黄德和随即被执行腰斩,人头挂在延州城头向英灵谢罪。
这个审理结果对重振军心,重塑英雄形象是有裨益的。至于真相,没有人想知道。从此,庞籍和文彦博名声大噪。
对责任人的严肃处理也只能严肃成这样了。基层能负责的都成了英烈。陛下、朝廷的三省六部似乎都和战争没有关系。最后,只有用监军黄德和的血为战败追责画上“圆满”的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