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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陈本虚还在复习时，妈妈来到陈本虚家。看他愁眉苦读的样子，先是吃了一惊，再听了他的那些录音机，大笑着说：
“陈本虚。我崽啊。看你这一辈子，从小到大。就是现在你做的这件事情，总算是认了真。比你以前在木里生产队拉二胡，那是要认真多了。”
在老屋淡淡的灯光底下，妈妈双手抚摸入学通知书，久久地拿在手中，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又看着陈本虚，说：
“崽啊，这真的，就是你的通知书啊。这对于你来说，那是多么好的事。这两年时间，你一定什么也不要想，也不要做。认认真真学习好。”
“我晓得。”
“不过我看呢，这张通知书。它对于你来说，整整的，迟来了差不多有二十年时间。要是早来一些，那可是更加好的事。”
“怎么说呢。”
“要是它早来二十年啊，那我的崽，你就不是这样子的了。这该死的时间啊，给了人好多希望，也不知道伤害了好多人。”
妈妈说着话。陈本虚就看见。在妈妈的眼睛里，噙着一颗大大的泪花。那个样子，似乎比陈本虚这做儿子的，心里头还要高兴。
仿佛是她自己，要去北方城读书似的。接着的就是，妈妈悄悄问起了，陈本虚支去读书的费用，和家里一些事情的安排。
要强的陈本虚，当然是故作轻松，轻描淡写地胡说了一通。大概也是知子莫若母吧。末了，妈妈还是觉察出来了什么，遂轻声说道：
“看这样子，虽然是去上了学。现在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到哪里去。我和你爸爸，还有一些退休金，日子还是好过的。
“从现在起，还是按你考学时，爸爸说的这个，你儿子每个月的生活费，就不用再给寄了。
“你去北京大学，把那书读好，就成了。还有，你爸爸那边，要是钱的事，就不要去跟他说什么。”
“为什么呢。”
“他啊，以前那么多的狐朋狗友。没有事做，没有饭吃的人，太多了。自己的那点钱，月月都不够用。”
说完了。她看看旁边再没有其他人。左掏右扯，有好半天。居然从贴身口袋里，拿出来了一沓钱，很抱歉地笑了笑：
“陈本虚崽啊，我也没有多少钱。这点钱，就分送你做路费用吧。”
看着妈妈，陈本虚才要推脱。妈妈却不容陈本虚再说什么，只把那钱，往陈本虚手中一塞，转身就去休息了。
看着手中的这一沓钱，足足有五百元。这就可以解决学费的十分之一了。还只差了那十分之九。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胜利啊。
这可是妈妈大半年的退休金。五百元，这是陈本虚从雪花城，去神奇县，过吉首，到沱江城人的最大收获。
那个晚上，是陈本虚迎接到入学通知书之后，睡得最安逸的一夜。虽然陈本虚当时的经济，真的是很困难。
可是陈本虚这次回家，并不是想问爸爸妈妈，开口要什么钱。是只想尽量用自己的能力，想办法解决，自己找来的这个困难。
因为陈本虚认为，自己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平时陈本虚这个做儿子的，尤其是在成人之后十多年里，陈本虚又给过爸爸妈妈有多少钱呢？
自从陈本虚有这样的困难之后，也曾经有什么一些朋友，尤其陈本虚帮助过的人，都用这样或者那样的方法，来问陈本虚需不需要钱。
陈本虚都一一地婉言谢绝了。当然也得到一些相当好的朋友，各种不同的帮助。可是唯一一句话不说，就把钱放到自己手中的人，就只有敬爱的妈妈了！
第二天早上，看见爸爸妈妈和他们几个小人，就是里里外外的孙崽们，只吃着一碟子霉豆腐，一小碗酸辣子炒萝卜，还有一大碗，只是水煮白菜。
陈本虚心里一急，赶紧问妈妈：
“你们平时，都是这样子，吃饭吗？”
“是的。你还想吃什么？”
“你们两老，都有退休金的啊。我们在平时，还寄来了儿子们的伙食费。怎么会是这样子的生活？”
听了陈本虚的话，妈妈停了下来，看看对面正在埋头吃饭的爸爸，嘴里并没说什么。直到爸爸吃完了饭，抺了抺嘴巴，出门上街，找朋友扯淡去了。
妈妈才对陈本虚说明了事情的缘由：
“其实家里几个人的生活，这么久以来，都只是靠她一个人的退休金，和你们寄来孙子们的生活费，在支持着的。”
“那爸爸的退休金呢。”
“我也不晓得，到底是为什么。只械一说起这个事，你爸爸就说，自己没有什么钱了。他自己都说没有，我能够强迫他，出他的那一份饭钱吗？”
“要不要我跟他说一声呢。这样子长期下去，你们天天就这样生活，也不是一个办法。”
“只好把我的钱，全都拿出来支持家用。我一个人的退休金，毕竟是有限的。家里的生活，就只能是这样子了。
“不过你难得回来一次，千万不在去开口，免得让你和他，都不舒服。生活吗比以前，那是不晓得，要强多少倍了。就这样子了吧。”
陈本虚听了，一时无语。做儿子的当然就晓得，爸爸在新场的乡下，高枧村子里，还有一个自己的亲姐姐。
还有陈家的那些，已经下了岗的，回城后，又失了业的兄弟们。
多少年来，爸爸只要是自己有了一点点的能力，都一直在暗暗地，帮助着那些人。只要是有人找他借，都是开口说不要还了的。
陈本虚对乡下的姑姑，印象也是很好的。当年也是家里，常常有断炊的时候，陈本虚就和妹妹，弟弟们，一起去了姑姑那里玩。
嘴里当然是说去玩。只是回来的时候，就少不了那些产出的种种。尤其是记得那些快要死了人的年月里，每一到放假时，几个人都会走路去姑姑那里，混吃混喝有好多天。
最后在爸爸的葬礼上，陈本虚看到的，那一张张似乎熟悉，又仿佛陌生的脸。他心里很清楚，那些人，就是爸爸以前在建筑队，在搬运社，在乡下的那些朋友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