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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位于沧澜域东部。背靠着一座横卧在天地间最庞大的谜题——龙脊山脉。千仞峭壁如巨神遗落的獠牙林立云端,终年不散的云雾缠绕在山腰,织就隔绝尘世的天然障壁。这座荒古山脉虽无名,却在历代楚王口耳相传中被称为「活着的城墙」。正是这道天堑,使得虽仅凭弹丸之地,楚国却能安然承袭千年国祚。
戊午年季夏的正午,烈日将山道晒得浮起氤氲白气。秀峰镇外八里坡的老松树歪着焦黑枝干——这是五日前惊雷劈出的伤痕。树影里忽然窜出个追逐野兔的少年,他赤脚踩在滚烫碎石上的步点,竟比林中惊慌失措的野兔还要轻快三分。
“可算逮着了!”少年扣住兔耳扬眉一笑,面颊溅上的泥点子混着汗水滚落。他脖颈挂着的槐木牌在动作间荡出残影,牌面那个深嵌的“川“字早被摩挲得油光发亮——那是他唯一的身世印记。破布衫下筋肉随着喘息起伏,阳光为他的古铜色皮肤镀上一层蜜蜡光泽。
小川将猎物塞进满载药草的竹篓,刚要抬脚却顿住身形。他仰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向后跃出三丈,在马步扎稳的瞬间,蔚蓝天幕骤然裂开紫白电光。
“轰——!”
直径三尺的雷柱裹挟焦糊气息贯穿少年身躯,方圆十丈草木顷刻化作飞灰。待雷光散尽,小川头顶蒸腾着青烟的乱发根根直立,褴褛衣衫又添几处破洞。他活动着噼啪作响的指节,喉间溢出畅快的轻笑:“这回的劲道比五日前弱些。”
秀峰镇坐落在龙爪状峡谷出口,正午时分,采药归来的少年踏上晒得发白的青石桥板。竹篓里新采的紫背天葵还在渗着汁液,隔着粗麻布都能闻到苦涩的药香。小川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腕间交错的新旧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金光泽——那都是被闪电烙下的印记。
“十五载寒暑...”他摩挲着颈间温润的槐木牌,目光掠过桥头焦黑的雷击木。当年瘸腿张老头抱着襁褓摔在这石桥上时,恐怕想不到婴孩的啼哭能引来一道惊雷。
“回来啦小川哥!“脆生生的童音从青石桥头传来,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捧着荷叶包蹦跳过来,“娘蒸的榆钱饭,给你留了半笼!“
少年接过尚带余温的荷叶,指间变戏法似的摸出颗野山楂:“帮我带给阿宝两颗糖球。”他说着拍打竹篓,老石桥孔洞里立刻钻出三四个泥猴般的小子,争抢着去掏他怀里油纸包着的蜜饯。
踏入镇东牌坊。石缝间滋生的紫萼藤缠绕着“秀峰”二字,疯长的藤蔓垂下串风铃果实。常在此处纳凉的赵铁匠放下修补的鏊子招呼:“昨儿我家婆娘腌的酸笋还剩半坛...”
“七叔公惦记你的竹炭炉三天咯!”裁缝铺里探出半截花色布匹,金氏举着木尺比划:“昨日送来的鹿皮袄子,倒像是给山魈穿的!”满街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调笑。
热闹中最显突兀的,莫过于街尾那座三进青石宅院。挂满蛛网的梁柱依稀可见缠枝莲纹,门前两尊开裂的石狮脖颈处赫然镌着「敕造」官印。这本是百年前楚国五大药行俞氏的祖宅,如今瓦当上却盘踞着新织的雀巢。
沿着青石巷前行,药香裹着烟火气扑面而来。光着膀子的铁匠在檐下敲打农具,见了少年便举着酒葫芦吆喝:“昨儿得了半扇麂子,晚上来家里喝骨汤!”布庄老板娘从二樓垂下竹篮,里头盛着新制的葛布短衫:“上次扯破的衣裳帮你补好了!”
街角忽然炸响算盘珠的脆响。三层楼高的“俞氏药行“金漆门匾下,凤娘子倚着雕花门框,薄纱襦裙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晒够日头了?今日收的佛手参可别藏着当零嘴!”
“大娘就会唬人。”小川笑嘻嘻卸下竹篓,“上回挖的地榆草,明明是您说要泡药酒的。”他利落地分拣药材,案台上很快堆出小山。当最后一筐丁公藤摆上药案时,斜阳已将紫檀云纹柜台染成琥珀色。
凤娘轻笑着在账本记下“癸卯霜降,川郎供丁公藤十二两”,笔锋忽又回转勾出朵墨梅——这是专为少年留的标记。自五年前发现他采的草药总多三分灵性,这叠泛黄的桑皮纸里便藏满暗语。指尖划过泛黄的桑皮纸,笑容淡淡消去,在「甲辰年霜降」那页顿住——那日正是俞氏满门消失的日子。
“您又在乱改账目。”小川将竹篓轻放在紫檀台面,摸着焦卷的发梢讪笑。凤娘子甩来块浸过冰泉的帕子:“擦擦脸再去见老棺材瓤子,活像灶王爷跟前的烧火童。却转头吩咐伙计切上两片冰镇西瓜,红瓤在黑陶碟里沁出胭脂色汁水。
清醒过来的野兔在竹笼里拼命蹬腿,被少年拎着耳朵提溜到半空:“这巧宗儿够肥吧?”
“啪!”鎏金算盘不轻不重敲在少年额头。凤娘掀开笼盖,野兔忽地安静下来,温顺地蜷进她臂弯:“造孽的小子,往后少祸害这些生灵。”话虽如此,她转身便吩咐灶房起锅烧油,焦香的菌子气息转眼漫过半个前厅。
穿过三条街巷往北,地势陡然拔高。后山废庙残破的飞檐上,张三全正一瘸一拐的拖着捆晒得干脆的艾草,铺在青石板上夯成个松软草床。这是他为小川备了十五年的睡席,每根草茎都用朱砂水浸透,散着安神镇魂的苦香。此刻见少年捧着荷叶饭拾级而上,老人山羊须都快翘到天上:“丫头又没让你带酒?”
“今日雷劫来得急,忘了拐去酒铺。”小川摸出怀里的油纸包,浓郁酱香立刻勾住老人鼻子,“不过王屠户送的卤牛腱子,倒是管够。”坐定后才发觉老者一直盯着自己身上新出现的疤痕。
这些焦黑的印记如同某种神秘年轮,记录着老者记忆中的小川从襁褓婴孩长成如今模样的岁月。
“要不是十五年前立春那晚,我就能自个下去买了。”
十五年前巡夜的更夫目睹了全程:三道裹着雷火的流星坠向山坳,老头抱着啼哭的婴孩摔下青石桥。突兀的闪电在水中炸开数丈巨浪,等村里人赶到时,老头一条腿已经被劈的焦黑,婴儿却连眼角都没沾到水渍。
“要不是你慌慌张张摔下桥...”小川嚼着卤牛腱子含糊接话,“雷火本该全劈在头顶那株老槐树上。”
老头白了一眼小川,颤巍巍的从瘦弱的腰间取下那被盘的发亮的豁口葫芦,“还好上次还剩点..”
一同取出的还有一杆透着腊红光泽的烟杆,浅泯了一口老酒后,叭叭的抽起了那呛人的旱烟。
“又喝又抽,不想活到我娶..”小川喉头的调笑卡在齿间。
庙檐垂落的蛛丝此刻毫无征兆地绷直。
庙前野苋丛发出细密的爆裂声,每片叶子都在同一瞬翻转为惨白背面,如同万千鬼面同时转头。
空中冻结的尘埃开始反向升腾,形成无数逆向坠落的金色雨丝。老头酒葫芦中漏出的一滴浑浊悬浮在离地半寸处,表面映出三道正在凝结的虚影——飘落的槐花在触及虚影的刹那褪尽颜色,衰败成灰烬编织的帘幕。
青年男子足尖轻点莲心落地,织着冰蚕丝的袍角甚至没有沾上灰尘。左侧女子慢条斯理地摘下发间松枝,那根枯枝转眼在掌心开满赤色重瓣扶桑。右侧瘦汉的短剑还在鞘中轻吟,剑刃压着的却是十余张正在燃烧的明黄符纸。
“这是?神仙?”
小川张了张嘴,齿间残留的牛肉香气忽地化作银针般刺喉。浑身泛起沁骨的寒意——少年十五年来头一遭嗅到比雷劫更可怖的危险。
“不过捉一只断翅的蚂蚱。”青年修士屈指掸落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既然看到我等,那便一同抹去吧。”
话音未落,腰间短剑骤然暴涨三寸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