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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璃蹲下身时,发现每片贝壳内壁都映着相同的水墨脸谱——青衣花旦的眉眼被鱼鳞纹割裂成十二个时区,嘴角胭脂晕染成未干的血渍。
当她试图触碰那片颤动的鳞纹,海葵突然喷射出带着樟脑味的墨汁,在青石板上晕开";云梦大剧院";五个魏碑体文字。
";姑娘也听说赵老板的事了?";祭海婆婆的鲛绡头巾被晨雾打湿,枯瘦手指正将发光的珊瑚虫卵串成风铃,";他今早差人送来请柬,说要请全村看封箱戏。";老婆婆腕间的砗磲手链突然裂开,滚出七颗刻着工尺谱的珍珠,";可送信的纸人刚上岸就化成泡沫,老身瞧那抬轿的虾兵蟹将,鳞片底下渗的都是朱砂。";
毛璃颈后的珊瑚刺青突然发烫。
她转身望向西北天际,菌丝正在视网膜上织出星图——本该是北极星的位置,此刻悬着枚残缺的青铜编钟,裂纹间渗出暗红色戏服丝绦。
路过的渔家少年们嬉笑着抛接鱿鱼干,其中一片落在她鞋尖,干硬的触腕上竟烙着半张脸谱,眼尾金粉随呼吸明灭。
客运站公告栏贴满褪色的渔汛通告,毛璃的指尖在菌丝指引下停在一张1987年的《牡丹亭》海报残页上。
杜丽娘的水袖被鱼胶重新黏合过,每一道褶皱都藏着发霉的工尺谱符号。
当她揭下海报,墙缝里突然涌出带着脂粉香的章鱼墨汁,在地面凝成指向内陆的箭头。
";这趟车不去影视城。";售票员敲了敲写着";云梦泽";的木质站牌,搪瓷杯里的铁观音正在沸腾,每片茶叶都舒展成青衣甩袖的形态,";上月有剧组包车运戏服,回来时车上藤箱渗的血染红了三亩芦苇荡。";她突然压低声音,金耳环上的东珠映出毛璃瞳孔里游动的菌丝,";听说那些绣着凤穿牡丹的戏服,针脚里缠的都是名角的声带。";
长途巴士的柴油味里混着油彩的刺鼻气息。
毛璃靠窗坐下时,菌丝从袖口钻出,将安全锤玻璃映成老式镜框。
模糊的倒影中,有个绾着水钻头面的青衣正在替她描眉,笔尖蘸的不是胭脂,而是凝着冰碴的鲛人泪。
车轮碾过贝壳公路的瞬间,车载电视突然跳转成黑白雪花,隐约传出《游园惊梦》的唱段,每个拖腔都夹杂着类似海豚音的啸叫。
途径芦苇荡休息站时,毛璃发现候车长椅下散落着鱼骨拼成的脸谱碎片。
卖菱角的老妪用蒲扇指着雾霭深处:";赵老板的戏楼会吃月亮,每逢扮上全本《长生殿》,池塘里的锦鲤就翻着白肚皮浮上来,鳞片上全是贵妃醉酒的眼影。";老妪的豁牙突然渗出靛蓝色墨汁,";上周抬箱人听见戏服在哭,那些金线蟒纹一到子时就化成水蛇游进妆奁盒。";
暮色降临时,菌丝在挡风玻璃上蚀刻出导航图。
毛璃看着逐渐清晰的仿古建筑群,飞檐角铃里坠着的不是铜钟,而是灌满福尔马林的戏曲磁带。
当巴士驶过刻着";霓裳羽衣";的牌坊,轮胎突然碾压到某种胶状物——十几条被斩首的水袖正在路面蠕动,断裂处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带着铁锈味的戏腔录音带。
毛璃在终点站下车时,菌丝培养瓶突然变得滚烫。
银蓝色丝状体膨胀成伞盖形状,伞骨间垂落的不是菌褶,而是微型胶片组成的垂帘。
她跟着荧光黏液形成的路径前行,听见路旁梧桐树皮下传来吊嗓子的声音,树瘤裂口处不时飘出几片染着口红的银杏叶。
当那座爬满凌霄花的民国戏楼出现在巷尾,菌丝突然在她耳骨上凝成耳返形状。
毛璃看见二楼雕花窗内闪过半张覆着黄金面膜的脸,窗棂缝隙间垂下无数根牵丝戏线,每根线头都系着枚正在融化的蜡制喉结。
戏楼门前的石狮口中含着带牙印的戏折子,封皮上的《霸王别姬》被朱砂笔改成了《别姬无期》。
毛璃的手刚触到铜制门环,菌丝突然从袖口激射而出,在门板上蚀刻出三重加密锁孔。
她听见门内传来胶木唱片跳针般的笑声,混合着檀板敲击水面的空响。
当最后一道锁芯转动时,戏楼屋檐的滴水瓦突然开始坠落,每滴雨水都在半空凝成袖珍的戏台,上演着赵老板不同年龄段的经典剧目——只是所有旦角的瞳孔都变成了菌丝编织的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