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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朔风第十三次卷走烽燧顶的积雪时,我望见自己的影子正与秦时戍卒的亡魂重叠。青石砖缝里渗出的冰晶,恰似蒙恬将军甲胄上凝结的血珀,在暮色中泛着青铜器经年的幽光。这座夯土筑就的巨兽将脊梁拱向阴山以北,嶙峋的雉堞宛如梅青初入魔巷时瞥见的峨山尖顶,在暮云下切割出宿命的阴影。
战马喷出的白雾凝成冰棱,垂挂在玄铁面甲边缘。我解开绣着卷草纹的护颈,任寒风灌入锁子甲的鳞隙——这刺痛让我想起儿时就读学校的冬晨,彭思思诵读《诗篇》时,霜花在她睫毛上结成的梅花妆。而今塞外的雪霰正以同样虔诚的姿势,在狼烟柱上书写着无人破译的花文。
交河冰面下封存着三十七具同袍的容颜。上月突袭时,胡骑的鸣镝穿透了最年轻的马弁,他的热血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绽放成冰牡丹。
此刻月光正以彭思思抚摸钢琴的温柔,抚过那些凝固的殷红。我听见冰层深处传来断续的埙声,恍若梦中女孩在阁楼上的呜咽。
都尉的玄色大氅掠过箭楼时,惊起了栖在女墙的寒鸦。这些黑羽的信使常年在烽燧间传递死讯,羽翼沾染的硝烟味与她的婚礼上撕裂婚纱的闪电气息如出一辙。
都尉的铜护腕折射着残阳,我看见自己的面容在其上扭曲成如来的神情——那种将灵魂献祭给荒原的决绝。
戍鼓响起时,整座关隘化作管风琴的共鸣箱。声浪震落檐角的冰锥,它们在坠落途中折射出七年前的春暮:新妇将蒹葭编入我的胄巾,她的银镯与甲片相击的叮咚,竟与沼泽居窗前的风铃音色相仿。而今她的青丝应已沾满长安的柳絮,而我的护心镜里只余羌笛吹散的玉门霜。
值夜的少年蜷在敌楼角落,就着牛油烛火描摹《风火祭》。火光在他冻裂的指节上跳跃,恰似彭思思读时壁炉里跃动的精灵。羊皮纸边缘晕染的血渍,让我想起她夜里低吟婚约——都是被信仰灼伤的残章。
《边陲手记》时,冰原折射的极光在铁甲上流淌。这诡谲的翠色令我想起茅屋火灾那夜,彭思思举着火把起舞时裙裾泛着的磷光。胡马的长嘶自地平线传来,戍卒们的鼾声与之应和,编织成塞外特有的安魂曲。
破晓前最凛冽的时刻,我登上最高的望台。金柝的余韵里,隐约传来班超投笔时的叹息。风卷起沙砾,在箭孔中奏出管风琴般的轰鸣——这多声部的荒凉,恰似我的梦中女孩在沼泽居听到的荒野呼唤。当第一缕晨曦刺穿云层时,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正与长城融为一体,成为又一道抵御时光侵蚀的褶皱。
传令兵送来邸报那日,冰封的瀚海突然腾起蜃气。在晃动的光影里,我望见长安的牡丹如何凋零成塞外的骨朵,戍卒的乡愁怎样凝结为箭囊中的霜花。都尉的剑穗在风中舒展,像极了她逃婚时遗落在荒原的婚纱残片。
而今我静候着第十四个朔风之夜。当月光再次将烽燧铸成白银十字架时,或许会有一只信天翁掠过箭楼,它的羽翼将载着所有未寄出的家书,飞向家乡后山墓园里长眠的老父,飞向沼泽居废墟中徘徊的疯女人,飞向每个被命运放逐的灵魂最终栖息的应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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