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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听了忍不住抚扇笑道:“这位爷虽长得粗了些,心地倒善,话也实在。奴家这便去唤素素姑娘,来与不来全凭她自己做主。”说罢一扭腰肢往外面走去,见了李元景掩笠假寐的样子,笑意更深了一层,带了小丫鬟穿过围绕天井的回廊往后面去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一个眉目如画的青衣丫鬟虚扶了一名白衣胜雪的女子娉娉袅袅地往这厢来,行动处如弱柳扶风,不胜娇柔之态。另有一个小丫头抱了琵琶跟在她身后。
闲庭落花般轻悄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李元景伸指微抬笠沿,似是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轻纱笼面,玉颜朦胧,隐约可见眉间一抹殷红,宛若新梅。一袭轻盈飘逸的广袖罗裙,纤腰束素,裙幅褶褶如月华轻泻,恰如坊间传闻:以冰玉为骨,有风月之姿。
抱琵琶的正是方才开窗的小丫头,见了李元景不由轻咦一声,白衣女子微微偏了下头,恰巧撞上李元景审视的目光。
青衣丫鬟忽觉指间一紧,转脸看去,只觉姑娘轻纱之下目光游移,心中正自疑惑,她却莲步轻移进了雅室。
柏氏兄弟正百无聊赖地吃着花酒,便见一个白衣女子进来盈盈道了个万福:“奴家素素见过各位官人!”声如空谷莺啼,婉转悦耳。
柏氏兄弟正持杯欲饮,不觉滞了一滞,正胡吃海塞的车夫一声呛咳,柏文回过神来“哟,你便是传闻中的花魁娘子?”说着朝外面瞟了一眼,主子好像在打盹,全不在意里面的情景。
“坊间传言奴家愧不敢当”,素素螓首轻垂,细长的新月流苏珥饰扫着白腻如脂的脖颈,令人心摇神驰。
“即已来了,为何还戴着这劳什子!”柏武性急,不耐烦她轻纱覆面。
“只因奴家偶染风寒,如此便不致过了病气。”说着掏出帕子轻咳了两声,更显娇不胜衣。
明明近在咫尺,又似迷雾隔锁,倒叫人更加心庠难耐。柏武不死心地张了张嘴,但见她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只得做罢。
车夫一口食物含在嘴里不曾下咽,恍惚见了庙堂里烟雾缭绕的神女。
青衣丫鬟搬来一张绣凳,素素告座后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琵琶,削葱般的纤指上,黄褐色的玳瑁甲片隐有光泽,在弦上轻轻一抡,琵琶铮铮,隐有金石之声,想必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舒缓的乐声渐起,犹如一轮皎洁的明月自海天一色之际冉冉升起,正是琵琶名曲《月儿高》,李元景不禁被勾起了兴致,暗地里倾耳细听。
乐声逐层递进,纤纤十指在弦上轻拢慢捻、弹挑拂剔,如同游走于弦上的精灵翩跹起舞。素素低眉信手,沉浸于乐声之中,优美的身段亦随着乐章行云流水般舒展起伏。弹至‘浩魄当空’‘琼楼一片’时,节奏渐趋热烈,点子疾起,快而不乱,足见功力!慢慢地,乐声渐趋平稳,浑宏而连绵,仿佛风吹云动,明月在玉宇中穿梭不止,尾声以句首终曲,一曲下来,玉兔东升西落,乐声渐歇,天地万物终归于沉寂。
饶是柏氏兄弟与车夫这般的粗人,也沉醉在其中半晌无语。
素素起身裣衽一礼,婉声道:“奴家今日身子不适,就以此曲聊表心意,不陪各位官人饮酒了。”那样子极为温婉可人,竟叫人无从拒绝。
三大五粗的柏武浑然忘却身在何处,豪爽地挥了挥手道:“你且去吧!”
素素辞了三人出来,带着丫鬟勿勿经过李元景身旁,目不斜视地往回走,眼见得主仆三人就要转过廊子去,李元景适时高声道:“姑娘,请留步!”
一语点醒梦中人,柏文一拍桌子骂道:“老二,你他娘的中了邪了,公子爷花了大钱让我们来开开眼界,你倒好,听了回曲儿,脸都没看着,就让她轻轻松松地走了,回头说出去白白叫人笑话!”
柏武这会子也回过神来,用他熊掌般的手拍了拍硕大的脑袋喃喃道:“真他娘的中邪了,这哪里是逛窑子、喝花酒?这花魁倒似比立了牌坊的贞节烈女还正经些。”
李元景摘了斗笠站在素素身后一丈远的地方,晨光斜斜地照进廊子,他微眯了双眼,“听姑娘的琵琶,显是南派,敢问姑娘可是出身南地?”
素素不曾转身,窄窄的腰背略有些发僵,“奴家师从南派,无关出身。”
“哦,是吗?”李无景似笑非笑,“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前来,倒未必存心一睹花魁,只是姑娘令在下想起一位故人,因此还望姑娘示以真容。”
青衣丫鬟发觉素素紧握的手心微有汗意,心知有异,便瞪了杏眼帮腔道:“你这人好不识趣,我们姑娘今日身子微恙,本不便见客,因着几位官人这早早的诚意才来兴助一曲,你却在此纠缠。”
梳了双挂髻的小丫头也撇了撇嘴道:“人家正主还未发话,你一个……”青衣丫鬟到底年长几岁,见李元景虽是一副粗使打扮,但看模样却是一等一的俊俏,举手投足、言辞风度都不是寻常之辈,便及时拉了她一把,“不要理他,咱们走!”
素素微微侧脸,神情似有踌躇,终于还是一垂眼帘抬脚走开。
李元景倒也不拦,负了双手站在斑驳的光影里,面容便有些模糊,“昔日流芳馆的清倌人摇身一变成了玑珠阁的花魁娘子,倒羞见故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