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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靖之泠州军役的消息随风潜入夜般悄悄传开,哀矝勿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好奇,不知这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因何触犯圣颜,以致于发配那荒凉之地。再几日,顾靖之金殿拒婚的消息不胫而走,诸般传言便如野草般见风而长。传闻被拒女子乃是当今皇叔的掌珠,天姿国色。按理说此等隆恩圣眷,多少朝臣求之不得,因此,也有人说,郡主貌如无盐。
远在益州的容亲王府后坳里,李元景撑着双臂坐在师父高高的坑头上,两条长腿百无聊赖地打着晃。一抬头,就能从支起的窗板下看到小院里的那棵橘树,硕果累累。两只老母鸡正在树下低头觅食,时不时抬起一只伶仃的细腿抓几下松松的土。
林清源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夹衣,正在翻阅李元景孝敬的棋谱,外翻的袖口垂下几根线头,荡来荡去。
李元景凑过去从桌底下拉了把腿脚尚全乎的木凳坐下,一手支着下巴撑在乌黑的桌面上“师父,这么些年,您也不给徒儿找个师母。”
林清源顺手就拿卷起的棋谱敲他的脑袋:“又口无遮拦!”
李元景也不躲,依旧笑嘻嘻地道:“四五年了,拨过来的丫头小厮也回回叫您打发了回去,身边总该有人照应,您这是心中另有打算?”
林清源的落影山居依旧维持着原貌,除了被圈进王府的院墙之内。容亲王曾要为他在边上另盖一庐精舍,被林清源婉拒。
李元景自十四岁入门起,就风雨无阻,日日往这里来,与林清源名为师徒情同父子,甚至比在他父王面前还自在些,时不时跟他师父贫上几句。
林清源自是明白他的心意,“为师一个人自在惯了,不耐有人在近前晃悠。”
李元景垂眸微笑道:“那您倒不嫌我?”
林清源一掀眉:“如何不嫌,若不是你,为师这辈子尽可无拘无束,四海为家,岂能在这王府之中一拘经年?”
李元景听他半真半假的抱怨,想来师父乃是早年成名的武林名宿,这几年在王府之中隐姓埋名,心有余憾亦是人之常情,不由动心道:“师父,不然您老人家带上我,徒儿给你鞍前马后侍候着,您指哪咱爷俩儿就去哪,等您得偿所愿咱们再回来,如何?”
林清源听罢神思悠远,颇出了会儿神才省过来,两手搓了搓脸颊,似叹非叹道:“你有这份心,为师就知足了,若有合适的机缘,咱爷俩儿出去转转也无不可。”
李元景顿时心情大好,憧憬起师徒二人踏足天南地北,游历名山大川的情形来。
爷俩儿正说着话,就听院子里有人进来,李元景一转脸,就见小厮云初勿勿进来,低着眉眼打恭道:“二公子,王爷让您去凌云阁。”
平日里父王甚少在这个时辰回府,李元景不觉微皱了眉,嗯了一声,就跟师父告辞出来。
李元景在阁外院子里停了停,自视身上并无不周之处,才叩门进去:“父王。”
李弘垲正背朝着他在降香檀书格上翻拣着什么,一时没有应声,等儿子到了书案前站定,才缓缓转过身来,将手中的卷籍不轻不重朝案上一扔,“你做的好事!”
李元景暗自回想近来的日程,自上次领了家法未出半月,之后不过应廉国公之子谢延卿之约打了个马球,又跟晋远将军府的二公子纪沐安去喝了两次花酒,还捧过一个开腔不久的小戏子,除此之外倒一时不知又犯了何事,面上却不敢表露,垂首恭敬道:“请父王训示。”
李弘垲目光阴鸷地盯了儿子一眼,从案头拣过一封书信甩到儿子脚下。
李元景弯腰拣了,见函上棕红色的火漆封印便知是京城来的密件,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才展信来读。
信上不过寥寥几语,却足以挑起父王的怒火。倒是知道父王也并非单单责难自己,只是此事对他无异于奇耻大辱,必然要找个发泄之处。
果然见李弘垲咬牙道:“姓顾的小儿吃了雄心豹子胆!莫说妍儿这般的才情品貌,便是妍儿当真貌如无盐,也轮不到他来拒!这天底下还没有敢拒我女儿婚事之人,顾云阳养出的好儿子!”
李元景与顾靖之在京城有数面之缘,虽不甚了解倒也无恶感,只是他如今断然拒婚,令容亲王府颜面扫地不说,那丫头从来就是父王的心头宝,除了自己母亲与她时有龉龃,偌大的亲王府里哪个不是众星捧月一般待她,何曾受过这般委曲,如今还不定怎样了呢?
便是顾氏父子遵从皇命,自己也决计不能答应,岂有叫他们先拒了这头的道理?!李弘垲越思越恼,心头之火窜突无门,长臂一扫将案头的物件摔了个干净,连生平最喜的一方绿漪洮砚亦未能幸免,落地的一刹那,砚上翻展的莲叶应声而残。如此尚不解气,一转身又掼了近身的一只青花釉里红牡丹瓶。
一番动静吓得里里外外的婢女仆从个个噤若寒蝉,唯恐祸从天降。李元景挥退了下人,乖觉地陪在一旁,静候父王发作过这一阵,默默地给他沏了壶碧螺春。
李弘垲铁青着脸在阁中来回踱步,一时顿住了,指着儿子道:“你妹妹既是你送去的,就由你把她接回来,要是少一根汗毛我就唯你是问,记住了?!”
“孩儿记住了。”李元景原本就挂念得紧,自然再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