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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出现了多名伟大的历史信息动力学学家，埃尔顿·诺维顿先生便是其一，他提出的诺维顿公式联系了信息量与世界线变动率的关系，这个公式至今都还在教科书内。”
“经过数条世界线的沉淀，人类在逐渐熟练掌握历史信息动力学这个工具后，一个空前绝后的计划诞生了，我们后世称之为‘第零时刻’计划。”
“原本这个计划只是由洛苏先生提出，要将观测者送出世界线外，探寻世界线之外是否存在人类未曾探知的空间。”
“但这个计划在经历过数条世界线的接力后变得愈发疯狂，末溯研究所企图在世界线之外的空间建立一片人类的家园，他们企图在世界线之外创造一个类似世界线的空间，一个位于所有世界线之外的独立的空间，他们认为这样就可以彻底摆脱失序现象。”
莫霖安静地听着这个她从小听到大的故事，没有出声。
她想指出洛老师用词的不规范，什么叫类似世界线的空间？明明根据信息场论，世界线是大统一信息场的收敛解，是叠加在信息场中的特定信息的激发态。而第零时刻则是大统一信息场中的人造的特殊信息场，不参与大统一信息场的收敛，处于信息场中的基态。
莫霖在心中小小地顶着嘴。
而男子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科学就是把这些简单的现象用极为复杂的物理语言讲述出来，但复杂不是科学的目的，理解才是，不要舍本逐末。”
“回归正题，在黑箱计划执行到#502世界线时，通过历史信息动力学的辅助，人类的技术终于可以将观测者和各类物质、信息送出世界线之外，而又不跌落进其他世界线。”
“后来的历史就是你们学过的现代史了。”男子望向莫霖。
“嗯嗯。”莫霖抓住了接话的空隙，赶忙说道，“由于技术限制，#502世界线无法送出世界线过多的物质与信息，因此宋墨浔书记身负使命，主动请缨作为建设第零时刻的第一人。”
“此后宋墨浔书记建立了授时局，她指出过，授时工作是过去黑箱计划的延伸，每一位授时人都相当于新时代的黑箱，负责介入、观测、分析、重构各条世界线，延续这场人类与失序之间的漫长斗争。”
“历史书上是这么写的没错。”男子点点头，“但事实却更加复杂且悲壮，从正常世界线切出，进入第零时刻的观测者，此后都不可能再在任何世界线观测到自己的存在。”
“宋……书记与我们不同，我们是在第零时刻中出生的，但宋书记却是从正常的世界线切出，这就意味着她今后所观测到的每一条世界线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存在，她失去了在世界线中的一切……”
莫霖注意到，男人的表情有些奇怪，语气也莫名地深沉，但她没有多想，因为洛老师所说的话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那宋书记在切出世界线的时候知道这件事情吗？”
“她知道的。”男人说着，“但即便是这种代价，她还是承担了。”
“为什么我们没有学这段历史？”
“其实你是学过的，历史信息动力学的理论清楚的告诉我们，信息场内不可能存在第二个第零时刻，而出生于第零时刻的我们不可能见到第二个自己。因为一旦进入第零时刻，我们的信息便不会在信息场内收敛。”
“……”莫霖沉默了，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这方面的知识，原来世界线的原住民一旦切出世界线进入第零时刻，他在世界线中的存在便会被抹除。
“这也是为什么洛苏先生拒绝了进入第零时刻，苏与云女士作为弱观测者无法进入第零时刻，而洛苏先生不愿意看见自己在伴侣身边的存在被抹除。”
莫霖再一次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转头看向卡座旁正在欢声笑语、左摇右摆的女孩，和那位频频叹气的青年，一时间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作为从绝望中一次次为人类创造希望的伟人，却停留在了这里。
“我们的先辈……太了不起了……”莫霖的声音哽咽。
“宋书记在切出世界线时携带了大量的人类胚胎……其中就包括了洛苏先生与苏与云女士的……后代。”男子也跟着莫霖的目光看向卡座上的青年，“这两位伟人的后代后由宋墨浔书记抚养长大……”
“难道……”莫霖睁大了眼睛望向洛老师，她尊敬洛老师的原因除了对方是授时人以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那就是对方是第零时刻的领袖，宋墨浔书记的养子。
被心中的猜测震惊到，莫霖也顾不上洛老师那股难以接近的冰冷气质，目光在卡座里那位眉眼带笑、正被苏与云女士用吸管戳着手背的青年，和眼前这位神色冷峻、面部线条却无比柔和、肩扛着第零时刻重担的洛老师之间，来回逡巡。
她之前只觉得洛老师眉眼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此刻才惊觉，眼前这位俊美异常的男子竟真的与那两位有些相像。
“难道……您……您是……”莫霖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几乎说不出那个推断。
洛姓男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视线依然落在那个欢声笑语的角落，眼神复杂难辨。有追忆，有敬仰，或许还有一丝深藏的不易察觉的落寞。
“洛苏先生与苏与云女士确实是我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宋书记很少提起我的生父母。”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仿佛在诉说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她总是说，他们属于历史，而我要面对的是未来。她给了我一切，教导我，保护我，让我在第零时刻平安长大，接受最好的教育，直至接过授时人的职责。”
“我了解他们，更多的是通过档案，通过像今天这样的观察，通过那些冰冷的、记录着他们丰功伟绩的数据和报告。”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感，“我知道他们是英雄，是奠基人，是为了人类文明延续付出一切的先驱。”
莫霖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触碰一位位高权重者内心最柔软的私人领域。
“我有时候会想，”洛老师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后代最终会生活在他们亲手参与开创、却无法亲身抵达的第零时刻，会用他们建立的理论去干涉无数条世界线的历史，其中也包括他们正生活着的这条世界线……他们会作何感想？
这个问题太过宏大，也太过私密，莫霖根本无法回答。
终于，男子像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未来的下属面前说这些话，便打断了自己的发言。
“还记得我说过这座历史博物馆是为了弥补先辈的遗憾吗？”男子似乎从短暂的出神中恢复过来，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重新变回那个冷静、专业的授时人。他看向莫霖，目光锐利如常，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脆弱只是莫霖的错觉。
新人精算师连连点头。
“世界线变动率1.，这条世界线被授时局命名为‘历史博物馆’，授时局是为了洛苏先生与苏与云女士创造了这条世界线，宋书记调动了众多授时人和精算师共同为他们编写一段美好的人生。”
“为了两个人……创造一条世界线……？”
“嗯，是啊，为此我们消耗了大量的资源。”男子问道，“你觉得浪费吗？”
“不……”莫霖认真说道，“与他们所做出的贡献相比，这些实在……太不值得一提了。”
“是的，太不值得一提了。”男子轻声重复道，目光再次投向那对浑然不觉的男女，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复杂的温情。
“但这不仅仅是回报，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即便在最理性的计算、最宏大的使命之中，我们依然承认并守护着那些最纯粹的人性之光——爱、陪伴、以及平凡生活的珍贵。”
“这就是授时局的工作，理性思考与人文光辉并存，观测无数的世界线，重构无数段历史，推动人类的未来，最终战胜失序现象。”
“漫长的岁月以来，失序现象仍旧是人类最大的敌人，每条世界线都将陷入无法逆转、无法阻挡的毁灭，每条世界线的空间大小仍旧局限在地球以及近地轨道，人类仍旧被困在宇宙的一隅。”
“但我们会打破这种现状，这不仅仅是口号，这就是第零时刻每个人的使命。我们生活在第零时刻这个相对安全的世界里，这里没有世界线的崩塌，没有迫在眉睫的失序毁灭。但莫霖，你和我，以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也绝不敢忘记我们的安全，是由多少人的牺牲铸就的。”
莫霖觉得洛老师真该去学校里教政治课，这番发言将她从书本理论和个人小小的紧张不安中，猛地拉到了人类文明存续的宏大图景面前。
那份沉重，那份责任，让她战栗，却也让她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识到自己即将肩负的是什么。
她已经完全放下了自己的笔记本，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但她没有擦拭，只是用力地点头。
看到莫霖的反应，男子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少了些许最初的冰冷。
“感动和敬意是必要的，但它们需要转化为冷静的判断和精确的计算。授时局不需要只会流泪的感伤主义者，我们需要的是能背负着这些牺牲，依然能保持清醒头脑，在错综复杂的数据和可能性中，为人类找到那一线生机的战士。”
“是！洛老师！”莫霖立刻起身，挺直脊背，声音因哽咽而有些沙哑。
“走吧，该去全时纪念碑宣誓了，宣誓之后你就是一位真正的精算师了。”
“是！洛老师！”
洛老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咖啡馆门口走去。莫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阳光包裹的卡座。洛苏似乎正凑过去看苏苏的手机屏幕，苏苏笑着躲闪，马尾辫在空中划出活泼的弧度。
她不再犹豫，快步跟上洛老师的背影。
下一刻，随着两人踏出咖啡馆，身边的一切景象都在抽离，像是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集合体，又像是穿过一层层无色的薄膜。
周边不再是蓉都七月午后的街景，而是一片白色的花海，花海连绵直达天际，此刻的天空带着一种沉静的幽蓝。
“这里就是课本里提到的……珍珠花海……”
花海盛开，清风拂过。
忽然，白色的小巧软帽在空中飞舞而起。
男子睁大了眼眸。
莫霖则是眼疾手快，一个高跳抓住了从山坡上飞来的帽子。
温柔的嗓音响起，带着能涤荡灵魂的悦耳风声。
“真好呢，我还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捡回帽子呢。”
蓝调的残辉下，女子的手指挽过耳边的秀发，她背对着天空，温柔地笑着，看着站在花海里的两人。
“宋老师。”男子立刻低头。
“宋……宋、宋书记！”莫霖紧张得帽子都要丢掉了。
“小心点哦，别把我的帽子弄掉了呢。”
“哦、哦，好的！”莫霖无措地晃动着双手，半晌之后才想起来朝眼前的女子敬了个礼。
宋书记看起来好年轻，好漂亮，很难想象对方居然是洛老师的养母……
宋墨浔微笑着从莫霖手中接过帽子，轻轻戴回头上。她的动作优雅从容，目光柔和地扫过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的莫霖，最后落在男子身上。
莫霖这才敢稍稍抬头，仔细看向这位只存在于教科书和新闻照片中的传奇人物。
宋墨浔看上去比影像中更加柔和，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沉淀着跨越了无数世界线的智慧与沧桑。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长裙，站在无垠的珍珠花海中，宛如从画中走来，与这片为了纪念逝去时光而存在的花海融为一体。
“莫霖，欢迎你正式加入授时局。”宋墨浔转向莫霖，目光温和，“不必过于紧张，更不必畏惧历史的重担。记住今天你所见所感，但也要记住，我们守护过去，是为了更好地开拓未来。”
“是！宋书记！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莫霖激动地大声回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宋墨浔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好了，我们一起去纪念碑吧。”
他们穿过珍珠花海，脚下是松软的土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不远处，一座巍峨的纪念碑矗立在花海中央，碑体由某种暗色的金属构成，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空和周围摇曳的花枝。
那就是全时纪念碑，上面铭刻着所有为“黑箱计划”、“第零时刻”以及无数条世界线重构任务做出卓越贡献，乃至献出生命的先驱者的名字。
以及在全时纪念碑的最中央，镌刻着一行斜体的字。
「愿你在未来与我的既往重逢」
这是第零时刻里最为真挚的一句祝福，据说是第零时刻的缔造者洛苏先生所题。
莫霖仰头望着那座仿佛凝聚了所有时间重量的方尖碑。
她向前一步，站定。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对着纪念碑，也对着自己的未来，庄严开口：
“我，莫霖，在此宣誓——”
她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颤抖，但迅速变得平稳有力。
“我将铭记所有为人类文明存续而付出的牺牲，无论他们名留青史，或是湮没于时间洪流。”
“我承认历史的重量，敬畏每一段生命的轨迹……”
空旷花海上，誓言回荡。花瓣悄然落在男子的肩头。他循着风与花的方向望去，看见宋老师正凝视花海深处。
山坡上，阳光洒落，青年牵着女孩的手，躺卧在花海的间隙里，笑容灿烂。
纪念碑前的宋墨浔目光温柔而悠远，仿佛穿越了无数时空。
“洛苏先生，好久不见。”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