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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惑入舆鬼,犯积尸。兵在西北,将有没军死将。
“当今圣主要苏瀚然将军青史留名,要苏将军做过的桩桩件件为民请愿的大事都悉数记在前朝史册,恢复了苏将军所有的名誉功绩。那圣人就在朝堂上问道:‘你可否要将姓名也改回去?’小秦将军却拒绝了。”
醒木一拍桌,坐在角落昏昏欲睡的荀聆霁被吓得一激灵,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那说书人神情越发深沉。
说书人深沉地开口,压低嗓音想学秦镡钧沙哑的女声:“‘镡’便是我对陛下的承诺,纵有利刃,愿在大炎之太平地域归刀入鞘。”
“这秦小将军知恩图报,圣主助前朝苏家报仇雪恨,又建立盛世大炎,便在万臣之前承诺终生为大炎效力。圣主也是位明君,他便派秦小将军去镇守苏瀚然将军镇守过的一道,给她布了条锦绣前程!”
众人于是鼓掌,沉醉在得遇圣主的欢喜中,纵然这位圣主还没统治几年,但人们都说已然感受到盛世来临。
荀聆霁感到很无语。
他当然是认可梁榭璟的才华的,可梁榭璟告诉他的越多,他便越觉得这世界甚是可笑。外人所见的“大炎之祥瑞”,都是梁榭璟一手策划,为的是让百姓觉得他受命于天。
那小秦将军原名苏金枫,是前朝武将苏瀚然之女。将军府就她一个孩子,还未等到第二个出生,老苏将军便犯下大罪,全家问斩。先且不论苏将军是否真有此等罪过,梁榭璟需要的只是另一个强悍的势力。那年他十八岁,劝说母亲把十三岁的苏金枫偷偷带回梁家养,说可给梁榭韫作影卫。母亲临安温家女温九秋,在闺中时就与苏家夫人关系甚好,便求了皇帝,说她一个女孩子做不得什么的,也好给您留一个宽容的好名声。
来时苏金枫抱着长长的匣子,匣中原本是放着父亲的长刀“荒城钧”。这把刀也是父亲留下的罪证之一,它铸于晟初,传到苏瀚然手上时才有了此名,有人说“钧天”有帝王的意思,苏瀚然驻守的地方又确实可以称作“荒城”,他分明是想自立为王!苏家抄斩后,那把刀被皇室收走,失去了它的名字,变成某位皇子的玩具。
温九秋又求,苏夫人母家并无过错,便让这女孩子随母家姓秦,名忏君。
但实际上,她的名字是秦镡钧。梁榭璟说,“钧”字不能丢,刀被夺了,人还在。
说书人说得句句属实,这也确是梁榭璟想让百姓了解的故事。
那么恢复蒙冤将军的名号功绩后接下来该做什么?要是在晟朝初立之时就该封将军了,像当年的苏家一样。纵使皇帝以后会有无数种理由撤掉你甚至杀了你,可在那一刻,你们互相对对方是忠心的,好像永生永世也不会变。
但梁榭璟说了什么:“如今大炎初建,正应与他国建交,通以商路。西北小国众多,且多喜爱丝绸瓷器。朕便封你为博望侯,你去出使西域。那条道是老苏将军曾守过的,如今令你去,也不失为一种锦绣前程。”
锦绣前程,没人会用这种词描述一个将军的未来。梁榭璟要一个本该成为将军的人带着丝绸瓷器去通商路,而不是给她精兵去打通商路。
“新朝风雨恶啊。”荀聆霁说。
梁榭璟看都没看他,孤身一人坐在昏暗的大殿中心,面前的书案堆满了折子,他的头简直要低到阴影里。
“为什么突然把秦镡钧送走了?”
这件事梁榭璟一反常态没与任何人商量,在朝上讲出来的时候,众人俱惊。
“她没有军功。”梁榭璟继续看折子。
“中原江南尚未平定,你哪来的粮食去打西北的仗?”
“所以我叫她去通商路,太平年间没仗可打,将军留在中央做什么?”
“可......”
“我若造一堵墙阻止命运去摧残他们,那么也会把命运带给他们的礼物全都堵在外面。”梁榭璟还是在盯折子,“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做好自己的事情?”荀聆霁嘲讽地笑道,“我对你而言已经没用了,我不会领兵也不会献计,我只能做个言官,挑你的错处,让你过得不舒服。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只能挑错,却没能力解决。”
“你写的好啊,文章能流传千古。”梁榭璟敷衍道。
“我不知道怎么帮你创造乾垣。”
这话似乎终于触动到梁榭璟,但触动得不多,他终于放下了他的宝贝折子,抬头认真的看向荀聆霁:“我早说过,我已做好上千年的准备。”
“你开始犹豫了么,荀聆霁?”梁榭璟轻轻道。
沉默许久,梁榭璟再次把头低回去看折子,荀聆霁忽然开口,声音颤抖地厉害:“你今天才为其沉冤昭雪的苏将军,在平诏州之役中断了条腿,但苏老将军极有治军之才,自请去往陇右道威慑蛮夷。可仅一年便边关报丧,将军仍在壮年,除了那条腿外身体依旧强健,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荀聆霁咬牙道:“他是被几个唱着歌的天真孩子,像玩游戏一样地推下山坡的。”
“我到了金陵很久后才知道,原来这些消息根本就没传到金陵,所有人都说他是罪人,是叛将,是他丢了河西陇右!是他让我们再也作不出边塞的诗句!”
一瞬间仿佛梁水的黄风钻进肺腑,冷得荀聆霁止不住的哆嗦。
梁水城很冷,荀聆霁在这座小城里唯一喜欢的就是那里的水,因为在漫长冬季里漫天遍地的冰中,水是那样灵动和轻柔。春夏秋没有冰,却有突如其来的黄沙,鼻子耳朵里都进了沙子的时候,荀聆霁那样希望一捧水落下,可他只能看着满架子的书里写的江南烟雨和中原浩渺的湖水......
金陵城很大,大到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先要去哪里,再去哪里。可梁水城很小,小到可以一眼望到头,每个人的人生也一眼望到头,所以每个人都在这固定的人生里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于是他们只能在短短的小路上找些不合群的乐子。
“我们根本没有打仗的条件,纵使打下来了,也不能让那里的人过上好日子,我就是梁水出来的人,我会不知道么?若可以改变,便早就改了!”荀聆霁感觉气氛越发凝重,梁榭璟身上其实是有一种天然的威压,但在和他的相处过程中,那威压都被梁榭璟清浅的笑音掩盖了,叫他总以为梁榭璟是个不那么靠谱的好朋友。他忍着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抬眸去看梁榭璟的脸色。
但后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他收敛了笑意,平静地望着荀聆霁:“我再和你说一个前朝的事,当时金陵正在度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雨天......实际上当时全国都在阴沉沉地下雨。”
他顿了顿,是在等荀聆霁回忆起那年:“那年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在陇右道,你一定记得,因为那雨真是好大啊,死了那么多人,塌了那么多的房子......最难搞的是黄河边上,土地太软,泥沙又多,消息还来不及传到前朝,或者说前朝也没空听。那怎么办呢?总不能让所有人等死吧?”
“于是县令决定将一座小城的水引到更小的一座城里,牺牲更穷更落后的后者来拯救稍微好点的前者。”梁榭璟的表情悲天悯人很是唬人,像一尊神像,但荀聆霁觉得他是装出来的。
梁榭璟是个再典型不过的伪君子啊!
“这个消息终于传到前朝时,梁水城已经死了一半人了。”梁榭璟像刽子手那样,对荀聆霁记忆里的梁水城拉下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