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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刘煜后,秦海平微微轻跃,瞬息间便站立于皇城正门,朝阳门之上。所谓朝阳门,出门面朝浩日而升,霞光万丈,欣欣向荣之景。入门便是面朝天子将相,文武百官,从此平步青云。入门出门皆是意气风发,人生得意,因此,道门便有一境名为朝门,代表着求道者在问道之路上刚刚登堂入室,也同时跨入了另一个开始,前路依旧漫长却一片光明可期。
不过此时,秦海平眼里只有万里雪飘之景,天地一片茫茫。冰雪之下,即使是丹红如血的城墙和金光粼粼的瓦片也只能染上一层白色。
脚踩雪砂,秦海平眺望着这座天下第一城,太京城之大,一眼望不尽尽头,唯隐隐可见远方的丘山。一座又一座木楼石房或整齐,或杂乱的遍布于这片广大土地,为数不清的百姓遮风挡雨。
数年之前,秦海平便是在此步入朝门,于青年才俊之间力拔头筹,在这卧虎藏龙之地气压群雄,名震世家门派,即使是天下状元之耀眼,春风得意马蹄疾,也不过如此。
游龙归沧海,鲲鹏上九霄,英雄自需英雄地,非英雄地不留名,太京城,这座天下第一城,自古便是为无数名留青史之人所搭建的最大舞台,坚韧不拔者自可成就大事业,非担大任者也终将泯然众人,而秦海平便是在此大成自己的登道之路,在最大舞台上,不负众望,肩负压力,写下了壮阔的自我史诗,为这座名城再添辉煌一笔。时至今日,那段岁月也依旧让人回味良多,那是他的自豪,也是他的底气。昔日少年郎,意气又风发,锋芒初露却已势不可挡。
短暂的恍惚之后,停留片刻,秦海平便从高大的城门上一跃而下,走向房屋杂乱排列着的京城一侧。刘煜在入主京城后,对房屋的布局进行了变法,几家几户整齐排列在一起,用围墙围住,与其他房屋以街道间隔,方便官府进行巡查管理,减少盗窃的发生和预防火灾的蔓延。只不过短短数十年间,变法的实行也只是有效地改善了半片京城城区,剩下一侧由于生活在此的贫穷百姓无法支付部分修整房屋的金钱,所以不得不继续维持旧貌,以便他们生活于此。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新城区的范围在不断扩大,整座太京城也逐渐焕发新机,不见战火烧伤后的残缺。
随着渐渐远离皇宫,街上的人群越来越密集,即使是雪天,他们也依旧需要为生计奔波。年少时,秦海平曾居住于另一片区域,因而此番故地重游,他选择来这之前鲜有来过的旧城区看看,看看这半片土地如何生活着大半数的普通百姓。
天上的雪依旧不断地下着,落在树上,落在屋檐上,落在每位过路人的肩上。街上的嘈杂声此起彼伏,东一侧,小摊小铺画糖人、卖糖葫,垂髫黄发齐敲鼓,门客士子将诗赋;西一侧,青楼酒家,水粉胭脂穿珠帘,浓酒香馐置群宴;中间一侧,披笠农夫,呼客商户,情郎玉女纷来纷往相交互。如此热闹之景,不逊东洲江南之繁华,不逊天楼月宫之盛况。
此处虽位于旧城区,但与新城区仅以前朝所修之河——玉栏河,南北隔岸相望,中间流淌着绵延的青流碧波。当然,如今时近春节,玉栏河结冰覆盖在厚厚的雪被之下,不见往日之青翠。
相较于河对岸豪华的酒家青楼,平日里,除了名门贵族外,太京城大多数的人们更愿在此处吃喝享乐,不仅因为价格更加优廉,还因在此的老板掌柜更加平易近人,青楼女子更具风尘气息,不似北侧的同行,冷若冰山,故作高贵。
秦海平突然停住脚步,感受到一丝突如其来的目光,于是向四周环顾一遍,很快便确认了源头,来自一位坐在角落的算命先生,面容微瘦,身着破旧厚道袍,面前摆着几道写好符咒以及一筒木签,看着十分简陋。
两人四目相对,算命先生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微微颔首,但是依旧一边偷偷地打量着秦海平,一边用微红的双手盘算着什么,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倘若是寻常人家见其神色凝重,可能会觉得自己即将遭逢不测,心怀忐忑地上前询问一番,也就着了对方的道,这时,对方往往会面露难色,不断摇头,故作玄虚地说道:“不好啊,不妙啊。”再细问其缘由,则夸大其词地说道:“阁下将有血光之灾,面临水深火热之大劫难啊。不过,此劫虽难化解,但我有一拙计仍可助你平安度过……”至此,不幸的路人便会解囊相交,只为避免莫须有的灾难。
这类算命老手没什么真本领,却往往更擅长识人,懂得何人好骗,何人囊中饱饱,以便选择下手目标。秦海平虽穿着普通,但是自身的气质无法掩盖,同普通人有着细微差别,这既源自于他优越的家境也源自于他成道之路上的自我蜕变。何况这等冬日,临近春节,还能在大街上悠哉悠哉地闲逛,不必为过冬烦恼,想必是哪家少爷,因此也就成了对方的目标。
可惜,这位老手这次碰上的是一名道境强者,在问道之路上已经浸淫多年。据秦海平所知,达到化门一境便可初窥天机,步入道境便可知晓天命,虽只是隐隐中的感悟,无法窥晓全貌,而且自己对此并不是特别擅长,但绝对可以察觉到自己是否会有不测风云。除非有换天该命之辈暗中修改了自己的命运,但是普天之下,这等强者,秦海平还未尝所见,甚至未尝所闻,即使是李清洵和范霞慧也无此大能。
篡改天机,这是真正的逆天之能。普通人的命运尚且难以改变,何况道境强者的气脉相融天地福泽,通化古今往来,蕴藏着大玄机,非本人难以窥晓,如此神秘,若想改变,谈何容易。
因此,秦海平十分确信,这位算命先生,只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一想到这,秦海平便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行走江湖多年,今日碰上了我,也真是你的不幸。这等寒日,赚点营生的伙计,也是不容易啊。”
话音刚落,秦海平的目光被一片细小雪花所吸引,雪花缓缓落在地上,本应化作水渍,归于冰砂,可如今却在落地一刻突然凭空消失,若不细看,完全察觉不出其中异象。
秦海平微微一愣,抬头望向天空,依旧乌云密布,大雪不止。再看四周,人来人往,未曾有人停下,也未曾有人看向秦海平,每个人的目光都只望向前方,就像一幅整齐的画卷,而秦海平正置身于画卷之中。
幻境!秦海平顿时明白有人用法术将自己拖入了幻境之中。
道门强者得道的程度直接影响于武力的高低及法术的强弱,兼之武器的品质,三者共同决定着道门强者自身实力的强弱。比如杨成逸,擅长法术,却不擅武力,又如李清洵,三方面均已修得大成,因此才能担当世间第一人的名号。而秦海平,平日并未精进自己的法术,因而在此方面略有不足,可那也只是相较于杨成逸等人而言,如今竟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将其拖入幻境之中,来者身手当真不小。
秦海平回头望向皇宫,发现皇宫内的刘煜并未动身,那么此次出手只是针对自己。
秦海平双目一闭,略微凝神,再睁开眼时,只见黑白的天空有一道巨大圆环,浑浊的七彩流波从环中倾泻而下,然后在下方勾画出与真实世界并无二致的幻境,同时向外不断扩散着冗沉的气息,维持着幻境的稳定。四周的行人却变成了与天空一致的黑白色,停在原地,目光呆滞。
自古作画除水墨画以外焉有不上色的道理,太京城为表有色,而天空行人为内却无色,整幅画更是毫无灵动之气,虚有其表,当真是作画人学艺不精,一味临摹,所作画卷也是破绽百出。
更何况对方明显算漏一处,求道之人步入道境之后,便会修得与自身同道的法天象地,这是独属于道境强者的压箱底绝技,正如神道强者的法天象地名为法相,化作擎天巨像,仙道一途的法天象地名为界相,以自身为中心朝四周化出一道领域,创造对自身有利的环境,既然如此,幻境类的法术对秦海平来说只是班门弄斧!
秦海平手作掌势,横指向地,双腿微曲,形成一道金色漩涡,顿时,天地间的彩色以及空中的流波均被生生地吸入他的脚底,如同陷入了无底之洞,刹那间,整座太京城都只剩下黑白色,就像一幅水墨画,却无其形意。
“幻象为幻象,只有颠倒黑白之实,岂有以假乱真之理!”
颠倒黑白,也颠倒天地,如此一来,圆环真正所处之地,正是秦海平脚下。
磅礴气力流向掌间,无声之下,秦海平向地一劈,伴随纸卷撕裂的声音,天上的圆环破碎炸裂,眼前所景顿时消散不见,由黑白变成无边的黑暗,又瞬间喷薄涌出白色环绕着万千彩流。
待秦海平回过神来,雪花落在鼻尖,化作了水滴。几位闺秀看到呆立在原地的秦海平,不禁掩嘴嬉笑,细声议论着。一位士子特意远离着从他身旁路过,似乎不想沾上一点怪异气息。几位商户也不禁微微瞥眼,打量着他。算命先生依旧面露疑色,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一丝带状彩流从秦海平面前穿过,飘向一旁的一座酒楼,与寻常酒楼不同,这座酒楼有一位说书先生坐在台上,手持一尺,拍案滔滔不绝,引得台下一阵欢呼。但是,没有一人察觉到彩流缓缓飘向酒楼的角落,飘入桌上的酒杯之中。
秦海平看向酒楼角落,一位不显眼的老人用枯如老木般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嘴角上扬,同时看向秦海平,双眼目露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