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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细雨绵绵。
李修远站在醉仙楼外，听着楼内传来的琴声，不由得驻足。那琴声清越婉转，似山间清泉，又似林间清风，与这烟花之地的靡靡之音截然不同。
他本是来此寻同窗，却被这琴声勾住了心神。抬头望去，只见二楼雅间珠帘轻晃，隐约可见一道倩影。那女子一袭素白罗裙，乌发如云，纤纤玉指在琴弦上翻飞。
“这位公子，可是要听曲？“龟公凑上前来，满脸堆笑。
李修远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银两，那是他典当了最后一件长衫换来的。他本不该来这种地方，可那琴声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他挪不动脚步。
“不知方才弹琴的是哪位姑娘？“
“哟，公子好眼光！那是我们醉仙楼新来的花魁柳如烟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龟公搓了搓手指，“如烟姑娘的价钱可不便宜。“
李修远咬了咬牙，将袖中的银两尽数掏出：“这些可够？“
龟公掂了掂分量，笑道：“勉强够听一曲，公子请随我来。“
踏上楼梯时，李修远的心跳得厉害。他自幼苦读，从未踏足过这等烟花之地，更别说与花魁独处。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见一见那位抚琴的女子。
珠帘掀开，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柳如烟端坐琴前，抬眸望来。只这一眼，李修远便觉得呼吸一滞。她生得极美，却不是那种艳俗的美，而是如空谷幽兰般清雅脱俗。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公子请坐。“柳如烟的声音如她的琴声一般清越，“不知想听什么曲子？“
李修远在琴案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指尖还带着抚琴留下的淡淡红痕。“方才在楼下听到姑娘弹琴，觉得甚是动听，不知可否再弹一遍？“
柳如烟微微一怔，随即莞尔：“公子倒是第一个不为听新曲而来的人。“她低头调了调琴弦，“方才弹的是《高山流水》，既然公子喜欢，奴家便再弹一遍。“
琴声响起，李修远却无心聆听。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柳如烟的脸上，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看着她微微抿起的唇瓣。他突然很想知道，这样一个出尘的女子，为何会沦落风尘。
一曲终了，柳如烟抬头，正对上李修远灼灼的目光。她脸上飞起一抹红晕，轻声道：“公子为何这样看着奴家？“
“姑娘琴艺高超，在下听得入神了。“李修远连忙收回目光，“不知姑娘师从何人？这《高山流水》弹得颇有古意。“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公子懂琴？“
“略知一二。家母生前也爱抚琴，常弹此曲。“
“原来如此。“柳如烟轻抚琴弦，“这琴是家父所传，他生前是个琴师。“
李修远注意到她说“生前“二字时，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正想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龟公的声音：“如烟姑娘，时辰到了。“
柳如烟起身福了一礼：“公子，奴家该去准备今晚的演出了。“
李修远也跟着起身，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不知明日可否再来听姑娘弹琴？“
柳如烟抬眸看他，眼中带着几分探究：“公子可知，来这里的客人，大多不是为了听琴。“
“在下知道。“李修远坦然道，“但在下确实只为听琴而来。“
柳如烟唇角微扬：“那明日此时，奴家在此恭候公子。“
走出醉仙楼时，李修远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袖子，却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充实。他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个青楼女子动心，可柳如烟的一颦一笑，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
自那日后，李修远日日来醉仙楼听琴。
他变卖了家中仅剩的几件值钱物件，甚至连母亲留下的玉簪都当了。每日清晨，他都会去书铺抄书，赚取微薄的银两，只为能在傍晚时分，坐在柳如烟的琴案前，听她抚上一曲。
“公子今日来得早。“柳如烟为他斟了一杯茶，“这是新到的雨前龙井，公子尝尝。“
李修远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两人俱是一颤。这些日子，他们已熟稔许多。柳如烟不再自称“奴家“，而是以“我“相称。她会在琴曲间隙，与他说些闲话，讲她幼时随父亲学琴的趣事。
“如烟，“李修远放下茶盏，犹豫片刻道，“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
柳如烟的手顿在琴弦上，良久才道：“公子说笑了。我这样的人，能去哪里呢？“
“我可以......“李修远话未说完，就被柳如烟打断。
“公子，“她抬眸看他，眼中带着几分凄楚，“你可知我为何会在这里？“
李修远摇头。
“我父亲原是江南有名的琴师，因得罪权贵，家破人亡。我被卖到这里时，才十三岁。“柳如烟轻抚琴弦，“老鸨见我琴艺出众，才许我卖艺不卖身。可这醉仙楼，终究是吃人的地方。“
李修远听得心如刀绞，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个清雅如兰的女子，竟有如此悲惨的身世。
“所以公子，“柳如烟轻声道，“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你是读书人，前途无量，不该与我这样的人纠缠。“
“不！“李修远猛地抓住她的手，“如烟，你听我说。我虽出身寒门，但今年秋闱在即，我定会考取功名。到那时......“
“到那时如何？“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珠帘被人粗暴地掀开，老鸨扭着腰肢走了进来。她生得富态，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一双三角眼闪着精明的光。
“李公子，“老鸨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些日子，你日日来听如烟弹琴，可知道我们醉仙楼的规矩？“
李修远站起身：“什么规矩？“
“如烟是我们醉仙楼的花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老鸨摇着团扇，“这些日子，看在公子诚心的份上，我才许你日日来。可如今......“她瞥了眼李修远洗得发白的衣衫，“公子怕是连听曲的银子都拿不出了吧？“
李修远脸色涨红：“我......“
“妈妈！“柳如烟急忙起身，“李公子是我的客人，您......“
“闭嘴！“老鸨厉声喝道，“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清高的花魁？我告诉你，张员外已经出了五百两银子，要买你的初夜。今晚，你就给我好好伺候着！“
“什么？“李修远如遭雷击，“不可以！“
“不可以？“老鸨冷笑，“就凭你这个穷酸书生？我劝你识相点，赶紧滚蛋，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柳如烟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李修远想去扶她，却被龟公们架住，拖出了雅间。
“如烟！如烟！“他拼命挣扎，却敌不过几个壮汉的力气。最后被扔出了醉仙楼，重重摔在泥泞的地上。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李修远躺在泥水中，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痛。耳边回响着老鸨的话：“就凭你这个穷酸书生？“
是啊，就凭他，一个连听曲的银子都拿不出的穷书生，凭什么保护心爱的女子？
“如烟，你等我。“他喃喃道，“我一定会考取功名，一定会救你出来。
那日后，李修远再未踏入醉仙楼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