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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气氤氲之中,人来人往。
黑须老翁向我遥投眼色示意,微扬下颌叫唤道,“你还不快爬上身去用力踩……”
我懵然转望,不知从哪处角落传来一声低语:“只有死者才看到战争结束。”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小皮索捧着两个盒子在我旁边苦恼道,“只有死者才看到循环结束。”
“怎么又循环回来了?”恒兴纳闷不已,“刚才分明已再度冲出了那道门……”
长利憨然回顾道:“是不是真的冲出去了,我记得似乎有个球悬空挡在门前……”
苍发蓬松的粗汉叼烟抱鸭在柱畔接茬儿道:“那是跟我们这伙一起穿越过来的智珠家族成员,浑号‘乌龙球’。可别小看噢,它很厉害……”另有一个毛发耷拉之人挤过来问道:“谁看到那个球儿形态的哥们转眼又晃去哪里了?”
“此刻没看到你们的球形同伙,”长利抬手朝浴池那边指了指,扭头告诉。“我只瞧见信孝又被一群笑眯眯的老头尾随追逐。或因他歌好人靓,难免吸引狂蜂烂蝶……”
恒兴在旁梳头道:“信孝也不算形象有多靓吧?我总觉得他那双丹凤眼怪怪的……”
“能长出一双我们家没有的丹凤眼,”有乐伸扇拍打道,“你还有话说?做人留一线,凡事不宜去到尽。你别又拿光人家的梳子,至少要留一根……”
我忍不住笑谓:“他爸爸的眼睛也接近于‘丹凤眼’的样子,有没觉其化起浓妆很靓?”有乐摇扇说道:“谁化浓妆都能变成‘丹凤眼’的样子,何足为奇?长利在场可以提供有力的旁证,妈妈说全家里面就我的素颜最靓,从小毋须以浓妆艳抹扮靓,因而我不太使用化妆品……”长利忙照镜子道:“我也不用化妆。”
瓜皮小帽那厮光膀昂然而至,抬胳膊硬挤筋肉呈示道:“我在南海那边,从小就有‘靓仔’之称。毕竟年轻有为,不怕跟谁比靓……”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觑,长利憨问:“他究竟是谁来着?瓜皮帽儿加辫子的造型,在我们清州城也有。常乘船来做皮货买卖,信包的家里甚至住进一伙建州女真人,帮他改造弓箭……”
“这是枪的年代,”眉清目秀的衣衫整齐男子从橱柜门边持铳质疑,“既有逾万挺‘国友铁炮’装备清洲军,改造弓箭能有多大用处?”
“可别小看满洲人的弓箭,”瓜皮小帽那厮说道,“我了解历史。后来信包的那些北势州弓骑兵比信雄的火枪兵强,而在你们晚年的时候,明军的火器甚至干不过建州女真那些倏忽出没的弓马。不过我瞧你们当中很多人未必能有晚年……”
长利不安道:“莫非我们要困死在这里,因而没有晚年……”
有乐摇了摇扇,仰穹发问:“真实的世界不可能这样,冥冥之中必有看不见的东西搞鬼,究竟是谁在作弊?”
“你所谓真实的世界早毁灭了,”柱后一个嘴罩管状东西粗喘的老者抬脸微喟,“最终的时刻在你们出生的五百年后无情地到来。我们这班残余之人虽侥幸逃出生天,有机会从遥远的星际穿越而回,终归也改变不了什么。某些看法认为‘郇山会’试图重构规划人类命运的趋势走向,却弄乱反对声音所谓‘时间线’。因而锡耶纳工程师在哨塔上另搞一套,要重新校正时间轴。恐怕我们困在这两派争相实验其思路碰撞成真的夹缝里……”
有乐伸扇拍打道:“归根结底,原来是你们在胡搞瞎搞!玩点儿游戏也爱作弊,干任何事都不踏踏实实,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作弊有用吗?你看结果无非把我们困死在土耳其浴室……”
长利在旁擦身,憨然道:“好在这里可以天天泡澡,顺便观看澡堂老板大杀三方。有没觉得那个黑须老翁很面熟?”
我难抑烦恼道:“若给困在这里天天替人搓澡,我怎么赶去帮助甲州和信州的亲人避免战争劫难……”
“你自亦在劫难逃,”小皮索捧盒悄催,“赶紧先踩上去再说罢,我看澡堂老板投过来的目光不善,大家已知其甚凶悍难惹……”
因见黑须老翁在柜台那边果然面色难看,我忙脱鞋除袜,踏上淌汗淋漓趴着的家伙腰背,边踩边问:“站这样高,会不会被人发现有何与众不同?毕竟此间是男浴室……”
“别以为我不知你是谁,”嘴罩管状东西粗喘的老者低哼道,“毕竟你也算是重要一环节,与有乐他们皆属哨塔上那位雄主的先辈,‘郇山会’修正命数的排列份位不在阮遥集之下。然而你那条时间线已被搞乱在先,命运走向模糊不清,才有了此后这些事情。”
我不免错愕道:“要怎样才对?”
“出埃及。”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促喘一阵,又琢磨道。“先须赶回埃及,抢先阻止恺撒拿到那卷古历算法,好让我那个年代哨塔上的另一派有机会重新校准时间线。你要把那卷东西带走,毁不掉就将其埋藏得越远越好。否则古埃及炼丹法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算法料必辗转落入‘郇山会’之手,那是错误的……”
长利憨问:“所谓‘郇山’在哪儿?”
“法兰西一座小山头。”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喘着气说,“据悉其与古埃及炼丹修法会颇有渊源。月崩之后,他们托钵修行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而咱们要吃的苦头才刚开始……”
“那伙托钵僧对俄罗斯的统一曾经起过作用。”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我脚下忍不住插话,“听闻他们长年奔走于东西方之间,非但暗中撮合拜占廷公主索菲亚与莫斯科大公的婚事,后来还促成西方各国对俄罗斯统一的理解,并支持俄罗斯从东边向土耳其开战,要使奥斯曼帝国在东西方夹击中最终衰败……”
“托钵僧和骑士团,”白面微须的男子悄立柱影里转觑道,“一向与俄罗斯关系密切,他们不仅在欧陆的历史上很活跃,甚至贯穿人类文明史直到最后一页,仍没翻页,一直存在。若无这帮家伙的精心设计,我们也回不到这里。”
恒兴没精打采地梳头道:“回到这里就是个坑。”
“那是因为他们计算错误。”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喘息道,“基于错误的算法,得不出正确结果。因此必须有人尽早阻止他们拿到似是而非、其实误导方向、害人掉坑的那套远古秘轴。某些东西来自黑暗,目的大概是为引出‘死圣’。抑或原本便是‘死圣’预先所留,用意险恶……”
长利他们听得不由倒吸冷气,纷惴道:“噫,死圣……”
瓜皮小帽那厮匆忙拔枪问道:“看你们一个个瘆成这样,究竟是谁来着?”
“你该庆幸没遇上那主儿。”小皮索捧盒悸然道,“躺着就能干光几乎所有想除掉之人或神。”
“其乃古神之一,”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又在柱后促喘,颤手说道,“甚至更古老。据我琢磨,应该属于一股起源于原始,依靠人心黑暗的力量,积淬成形。神秘而邪恶。恐怕这地方也有其阴影存在……”
“别听其瞎琢磨,”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立的秃汉脑袋上敲打,然后将其搡到墙角,挤过来悄谓,“我看他眼神儿也没多好,明明有我在此,其却分不清谁更重要。咱们尽快设法离开这里,赶去拿回哨子,免遭小公主玩坏。我对她不放心,便如我对任何别人掌权皆不放心,重要的东西应由自己掌握,并且不顾一切紧攥在手心……”
有乐挥扇将他往旁拍开,随即催促道:“更重要的是须先找到蚊样家伙,让他赶紧带咱们一起撞墙离开,我还要回去及时参加家族汇演,毕竟我在乡下演艺界的角色通常是戏剧指导,对于整台演出而言,身份何等重要……”
我蹙眉提醒:“别忘了须要寻找我家翁信虎公……”恒兴在旁梳头,难掩忧虑道:“还有信雄给咱们带丢了,找不到他,怎敢归乡参加他爸爸主办的演出?”眉清目秀的衣衫整齐男子端铳称然:“觅不着宗麟公,我亦没脸回去。”
“究竟还须找谁?”有乐烦恼道,“要不要拉个清单?”
长利憨笑:“你该知道,单子很长。”
“这真是很糟糕!”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在柱后闷喘道,“咱们几拨人尽量不要混在一起,避免被‘死圣’一网打尽。先前我似乎看到有个戴草笠的小家伙跑来跑去,倘若阮遥集也在这里,那就难保不遭黑暗势力一举歼灭于土耳其浴室……”
“肯定要歼灭,”一个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高处扶栏笑谓,“这条老街有个旧称,不知让哪个鞑靼人取名‘罗刹夜市’,昔曾属于俄罗斯船夫和热那亚水手恣肆浪荡之地。自从君士坦丁堡改名‘伊斯坦布尔’以来,很少看到这么多俄罗斯人又麋集到此处聚首,居然躲进澡堂开碰头会,更以对歌的方式意欲找谁接头?”
“我们并非俄罗斯人,”眼见周围弓箭搭弦纷现,瓜皮小帽那厮忙退避道,“他们才是……”
“你指错了方向,”湿发耷垂的泡澡家伙从池边移目觑往柱影遮掩之间,郁郁不欢的说道。“我来自乌克兰,趴在热台搓澡那位才是俄罗斯人。”
“有不少俄罗斯人混进来,”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俯视道,“我们已获知,耐心先等你们洗过澡,再瞅你们用各种怪方式接头,或以怪装置窥探奥斯曼帝国的城防。然而我们突厥的海军舰群无比强大,势若雷霆。不管你们聘请的那些巫师怎样驭用传说中的‘气象武器’呼风唤雨,我们先已捣掉别人坚称现实不存在的配套设施‘測象塔’。无论赠给你们一句话,还是捎送几个字,闹得越凶灭亡得越快,针对这类事情,迟早要‘利刃向内’……”
“你早就向内了。”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在柱畔哂然道,“废物占据特殊岗位,非仅君民难安,更属举国不幸。脑子坏掉,心眼更坏得通透,从里面烂起。毫无例外,光听你们说的那些蠢话,不用干仗便先输在理智上。真要测风何需盖塔,树立一杆旗帜就成,即便插你们的旗,亦能知风向。至于你所称的‘气象’或‘气候’武器,远远超出人力所及的范畴,直到人类灭亡之时亦未梦想成真。凭世人这点儿本事,你以为有谁能够随心所欲驾驭气候袭击敌方?”
“别以为故意抱只鸭子遮掩,我就识不破你是俄罗斯人!”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恼觑道,“其他人在场不喊口号支持奥斯曼帝国,我看全都有可能属于敌对势力派来潜伏的探子。”
趴在热台搓澡的淌汗淋漓家伙匆忙振臂高呼口号:“奥特曼……啊不对,奥斯曼战无不胜,我支持你!赶快开战,我们已恭候多时,谁都相信奥特曼……啊又错,奥斯曼必胜,你一打就赢。而且赢到麻木,简称赢麻。外面天太冷,别让各路人马久耽,尽早出动主力交锋,奏响凯歌,还等什么?莫斯科郊外的姑娘每个晚上皆在盼郎归,因而我归心似箭!”
“你很面熟,”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探觑道,“瞅似无比亲切。然而此前听你们乱扯一通,是不是穿越过什么迷雾?这个时候尚属初战在即,怎么会有‘顿河集团军’和‘多瑙河战区’之类后来的几场俄土战争才出现的名称?”
淌汗淋漓趴在热台搓澡的家伙怔愣道:“无非随口说说……”黑须老翁托腮道:“我记得曾听一个克里米亚的鞑靼人洗澡时却似提过,当下已有顿河集群。”
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在柱后喘息道:“有些事情不说还好,一旦说了出来,往往会成真。”
有乐摇扇称然:“或因名字好听。别人获知,便拿去用。”长利憨问:“咱们在旁聆听他们各方唇枪舌剑,嘴炮交锋精彩无比,究竟谁是谁非?”
“是非不在嘴上,”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语调徐缓地说道,“人的好坏亦与各自所处立场无关。”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朝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打量道:“你们这些犄角旮旯之人,为何不喊我喜欢的口号,莫非想惹祸上身?”
向匡旁边那郁郁寡欢的湿发垂额泡澡家伙连忙呼喊:“突厥一定赢!奥斯曼盖世无双,真不是盖的……”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听了高兴道:“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谈论价值和信仰。这些很重要,但是不能当枪,旗帜不能当枪,强硬的演讲不能当枪。没有什么可以取代硬碰硬的实力。欧洲缺乏的恰好是硬实力。何苦没牌硬打?”
“凡是训练有素的敌方探子,”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摇头冷笑,“必会抢先高呼你们爱听的口号,而且喊得更起劲。此属常识,这点儿自保的简单道理,只要脑筋稍微正常,谁不懂得?有些出身好的人急欲证明自己的能力。而他的能力,主要是破坏力。再创辉煌总是可能的,但不可能来自妈宝。要理解一个人的做事风格,只要看他年少时期经历了什么就知道。早年间的那些事情会影响一生。某个人虽说官居高位,其实内心自卑,爱占高处,喜欢好听话……”
“可我还是爱听,”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纳闷道,“能鼓舞人。你为何不跟着喊口号?”
“出入澡堂要记住付钱,”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托腮道,“别玩这些虚的。不然又被砍得满地爬……咦,我为什么说‘又’?”
“俄土战争就要开始了,”信孝颤拿茄子挤过来提醒有乐他们,“咱须小心躲开。”
“战争已然开始,”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以居高临下姿态扫视道,“势必迅速结束。朝发夕至,不需多时。”
长利憨问:“真的能快速结束么?”
“此时开始的‘俄土战争’打了两百多年,”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哂笑道,“请原谅我想不起土耳其赢过期间较重要的哪一场大战?”
“乌鸦嘴!”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愤然道,“你别唱衰我们。抱个鸭子,就会玩物丧志!奥斯曼帝国终必完胜你们这些玩世不恭的家伙……”
“事实是完败。”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告诉,“战争的结果,此后尽人皆知,俄罗斯帝国扩大了疆土,奥斯曼帝国逐渐衰落。土耳其浓缩,最终剩余一点点。君士坦丁堡的梦,俄土间的恩怨情仇,在我穿越过来的时候已成笑谈。阿梨,你说是不是呀?”
“阿梨究竟是谁?”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忿懑道,“你们来此要跟何人接头?是不是便连外面晒衣服、晾被单那些可疑的妇女也悄悄帮你们探测风向、配合发起进攻……”
“你想多了。”趴在热台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在我践踏下忍不住插话,“身居高位养尊处优,脑满肠圆,就爱歪着头胡思乱想。我们不靠晾衣服的妇女帮忙,便能干翻奥特曼……啊不对,应该叫奥斯曼。”
“可你身上有个妇女,”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凭栏投觑道,“扮成搓澡工,别以为我没看出来。竟敢无视风俗,潜入男浴室踩人,倘被我捉拿,其必遭乱石打脚而死!”
我忙跳下来穿鞋,不安道:“啊?要遭乱石打脚而死……”
“你早就该被乱石打脚,”有乐伸扇拍打道,“不想死就快点帮我想歌词,我要唱那支难记地名的波斯歌曲,让蚊样家伙听到,然后挤过人群,来带咱们撞壁穿越,远离即将开始的澡堂杀场……”
“此处已被包围犹如铜墙铁壁,”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凛容肃杀的说道,“谁也离不开。便连尸体也抬不出去,我要一把火烧掉,因为这地方不干净。”
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矍然道:“说话间为何忽竟起意烧我混饭的地头?”
“周围充满六壬禁制气象,”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移步到窗边不安地观察道,“不只外面,里头也有。似更浓郁……”
“没谁不怕烤,”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高处沉哼道,“火烧是一定的,况且我听身后有靠谱的法师透露,此处的方位似与‘死灵圣堂’的布局有关。其属异数,须留不得。”
我抬眸瞥见光头圆脸胖子匆从其畔缩避,难免感到纳闷:“他怎竟上去鬼鬼祟祟找人说悄悄话?”
眼见火油泼洒进来,有乐不由惊啧道:“经验表明,澡堂是个凶险的地方。”
“我们要杀出去,”白面微须男子向我投目示意前边那道犹未封闭的大门,低声说道,“士气总是取决于你的伙伴是否站在你身边。”
“方向不对。”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忙劝,“军长,我们不应该往外冲。你看阿梨也在摇头……”
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出言提醒:“出去之前要先付帐。谁也不能少,鸭子减半。给你打个折,别以为刚才我没看见它到大盆里游水……”
“你就爱讲钱。”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高处俯视道,“阿梨究竟是谁?胆敢从哪个盆地游到奥斯曼帝国卧底,其必不简单。我要逮住这个潜伏的妇女,日后收为姬妾,顺便揪出所有跟她接头的人,无论来自俄罗斯还是乌克兰,或者希腊……”
“阿梨当然不简单!”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搂鸭说道,“其乃聪明的鸭子,并不是一般人以为的那样形象呆板……”
瓜皮小帽那厮攥枪凑觑道:“但我觉得它很像鹅。广府菜系对鹅有许多吃法,我在西樵山进行过食谱考据,此后忙于应童子试,便将菜谱渊源史的写作荒废一边。鹅这个东西呢,它在魏晋时期属于高雅的宠物,王羲之尤其喜欢。‘小灵宝’桓玄亦爱玩它……”
“我也爱吃鹅。”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吻鸭道,“但阿梨不是。其乃我家族成员之一,你别用这种贪婪的吃货目光瞅她……”
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到角落掏布袋察看道:“我也有一个。阿梨,你在里面干嘛?”
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不由纳闷,转瞧道:“那厮不仅跟我撞脸,还撞鸭?”
“你这里很不讲究。”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啧然道,“连鸡鸭鹅也来泡澡,我要罚到你没话说……”
“畜牲不如!”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指斥。“世上最坏是官僚权贵恶势力,我看你们才是最黑最恶。至于你那班手下,我要奉劝一句。替权贵卖命可耻,给权贵殉葬可悲。”
有乐忍不住摇扇说道:“然而你眼里所谓最黑最恶的世道,其实是你祖先扎干诺斯帮着突厥苏丹一手建成的,其乃奥斯曼帝国宰相,别以为我不认识。再糟的世界,你也有份。雪崩之际,没有一片雪花真正无辜……”
长利憨问:“记得咱们见过早年应该还有一位慈祥老者在哪里呀?”
头裹乌布的管事人在高凳上揭开面罩的纱巾,转脸投来慈祥的笑容。长利不由怔住,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郁闷道:“拙荆眼神儿不好,看谁都视线模糊。”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皱眉说道:“已故内廷大臣易卜拉欣的后代,嫁给帝国苏丹以下最高级的‘大维齐尔’亦即宰相扎干诺斯的后裔又怎么样?先人生前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持己见,互相拆台,始终合不来。做官太讲原则,下场无非靠边站。子孙后人没了权,坐在市井里发什么牢骚都不管用。我擧報你们私通俄罗斯密探,全要玩完!”
“你们指控了不少在被窝里对伴侣没喊口号的人,”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迎视道,“鼓励配偶揭发不高呼支持者,好在我们夫妇不会这样。明知你的‘利刃向内’,迟早要落到我们头上。这些年找了不少碴,但我劝你们,出入澡堂要记得清算欠下的帐,一码归一码。”
“为免玩完,”搓澡淌汗淋漓的家伙在角落扛起布袋转身悄言,“我要抱阿梨走先。怎奈出远门忘带够钱,吃个饭都跑单,何况洗澡。老板,要不咱们一起溜?”
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攥枪提醒:“付钱再走,鸭子减半。”
又一阵耳鸣未息,我兀自发愣,眼前水气迷濛,倏有一团湿布往我头上投来。
黑须老翁向我遥投眼色示意,微扬下颌叫唤道,“你还不快爬上身去用力踩……”
我从脑袋拿掉湿布,懵问:“又要踩?”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热台上吞烟吐雾的笑道:“没事儿,我不怕挨踩。小时候我跟妈妈在俄罗斯当过农奴,被人踩惯了。她快要生我的时候,还爬在脚底下挨主人踩。年幼时有一次为了保护阿梨,我被主人的孩儿们踩进泥坑……”
“阿梨究竟是谁?”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高处纳闷不已,“为什么要舍命保护她?”
“晕……”长利摇摇晃晃地扶壁欲坐,捂额叫苦。“又来一次,我快撑不住了!”
“快去踩,”小皮索捧着盒子忙催促我。“别偷懒。老板脸色很难看……”
“谁的脸色不难看?”有乐在旁摧颓道,“我都差不多要吐血死掉。这些循环怎竟没完没了……”
“你就算死去,”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在柱后喘息道,“恐怕这个循环也未必结束。我们匆忙赶来的时候,‘郇山会’那班家伙已经玩脱。可以理解,为了挽回一切,他们很卖力。甚至哨塔上有些残存之人不惜因此走火入魔,急欲另辟蹊径设法挽救那个早已被人们自己毁灭的世界……”
长利憨问:“如果他们真能搞定,这个世界的命运因而改变,便不会毁灭了,我的理解对吗?”
“毁灭是一定的,”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在柱后摇头叹道,“结局无法改变,此乃必然。你旁边那位姑娘出生的五百年后,全球气候崩溃,生存环境变糟,世人大乱战,恶势力猖獗,黑暗横行,人这个物种病入膏盲,势已无药可救。”
有乐伸扇拍打道:“那还费劲折腾什么?”
“将来你会理解,”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在柱后揩泪,沉痛的说道。“为了挽回自己家族的不幸命运,你也这样不顾一切,气急败坏地拼命来回折腾。竭尽所能,终归无济于事。世人皆如此,对于做错的事情,追悔莫及,无尽憾惋,渴望还有一次机会,可惜没有。”
“军长!”没等多歇一会儿,激斗骤起,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哭喊,“你又躺枪……”
长利憨望道:“那个白面微须之人在门边似又中弹了,他究竟是什么军的头儿呀?”毛发耷拉家伙跌过来,在血泊中挣扎着回答:“我猜是顿涅茨克集团军。”
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在爆绽的烟焰中号嚎:“军长……”
“又来一次,”恒兴在枪林弹雨中催促,“赶紧跑去找门……”
有乐匆忙拉我绕过混战激烈之处,有个突厥铁卫连挨数斫,爬到柜台前咯血,黑须老翁每砍一斧就问一声:“付不付钱?”
“他很厉害,”长利见状不免咋舌难下,“没想到其竟战斗力爆棚。幸好我给钱了……”
有乐转头问道:“你能给什么钱?”
光头圆脸胖子从我后边伸脸透露:“先前我看见他往柜台那里撒了一把金砂。”
“你能捡到金砂?”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蹲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到墙角,挤过来急声打听,“是不是在埃及矿场那边……”
“别去那里,”光头圆脸胖子抬着脸盆遮挡脑袋,惴然告诫。“我听埃及人叫嚷,似乎出土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转面惑问:“先前我明明看见你到上面找人说悄悄话,如何转眼又在我后边?”
光头圆脸胖子瑟缩道:“我哪有上去过?”向匡从旁称然:“他一直在潜水,不时从我眼前冒泡儿,鬼鬼祟祟地来回浮游。”
眼见浴池里漂尸越来越多,恒兴忙推我走避不迭,听到信孝颤拿茄子低唤:“通道在这边壁橱里!”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奔蹿而至,不意在柜前与淌汗淋漓扛袋之人撞个满怀,齐声叫苦,闷磕而跌。
两只鸭子扑翅欲跑,长利帮忙拦住。
苍发蓬松的叼烟之人揉额懵问:“哪只鸭子是我的?其乃一脉单传,辈份有先后,可别搅混了……”淌汗淋漓拾袋的家伙抬手乱指,愣望道:“瞅似小一点的那只鸭应该是你的。”
“不!”苍发蓬松的叼烟之人啧然道,“看上去显得小一点的那只鸭明明是你的。”
“两只鸭简直一模一样,”长利憨瞅道,“我看不出谁是谁,很难分辨。然而形势紧急,何必纠缠,随便拎走算了!”
“‘穿越’这种事情很严肃,”小皮索捧盒说道,“出不得半点差池。你们别搞错了,须要认真对待,以免时空与命运发展的脉络走向不对……”
“搞不好便因这两只鸭子弄混,”有乐难抑苦恼道,“导致人类自取灭亡的命运更无可挽回。别小看拎错鸭子这种事情,细节很重要……”
我出个主意:“你们一齐叫唤名字试试看?”
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闻言会意,和淌汗淋漓提袋的相似模样之人对视点头,齐叫:“阿梨!”两只鸭子似为一怔,随即发出呱的叫声回应,张开翅膀奔返,各自投入怀抱,却又不无困惑地转脖互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