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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突然想到自己上一辈子挣扎在病床上等死的经历……
然后他就突然淡淡地笑了：“哦……这样啊……也对，他前两年虽然看着人是好了些，但是今年春节时人就已经完全糊涂了……也好，这样拖着他也难受……”
看着眼前笑得莫名其妙的爱人，马超的心里不由一阵紧张。
他总觉得他的樾樾这几年好像有点对何大爷移情的状态，他怕何大爷的骤然离世，会让他的樾樾对潼县的留恋无处安放……
“樾樾，你别这样……”扔下手里正在收拾的行李，马超一把抱住宋樾，轻声细语地说：“你要难过，就咬我吧！”
“你是不是傻？”宋樾一把推开自家莫名其妙的爱人，翻了个白眼就向卫生间走去。“我要说我一点都不难过，你肯定也不信。但是我跟你说，我心里除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真的没有难过。说白了，何爷爷现在走了，其实对他自己才是真正的解脱。”
说着，看了看紧跟着自己进到卫生间的马超，他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清楚。
将身体斜倚在洗手台边，他继续神情淡淡地解释：“其实这三年时间，我每次回潼县看到他在病床上挣扎时的狼狈，都有在心里自问：我和何阿姨这样坚持延续他的生命，到底是对他好？还是为了一个自己的心安绑架了他？明眼人都看得到的，尽管我们给他请了很优秀的护工，但是他的生命质量却是很糟糕的。尤其是看到他这些年发现自己再也不能行动自如后的沉默，我总会时不时地想：或许我们的挽留是绑缚他自由的锁链……只不过我终究只能是偶尔这样想想，因为就如惠子对庄子所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而我不是他，所以我任何思想都只能代表我自己。”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所以，他现在走了，未尝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我不能说祝福，但是也不感到难过。
见马超还是懵懵的神情，宋樾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思想，不是真正切身体验过的人是不可能理解的。便将马超推出了卫生间，说：“好了，你别东想西想的了。我们还是赶紧收拾吧，对了，你再给亚飞发个信息，给他将事情说一下。”
看着眼前关上的卫生间门，马超只感觉一阵恍惚。这一刻，他的心里终于明白了早些年时不时会出现的那种，无论他怎么努力，他与宋樾之间都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是什么了。
那是一种什么都看破的平静。
而这种平静，却让他的心揪着的疼。
他不知道自己的爱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领悟，但是他决定，未来的路无论是风雨冰雪，还是春和日丽，他都将与他一路携手前行，直到霜发褐皮，直到生命成灰烬……
“樾樾，我们等下是直接回潼县？还是明天一早回去？”在机场停车场取了停在那里的车后，马超一面开车一面问宋樾。
“先回去换一身衣服吧。”闻言宋樾想了想，又看了一眼两人身上的衣物。虽说两人因为喜好，衣服基本都是偏冷色调的。但是去参加人葬礼，总还是要穿得正式一点比较好。“既然一早打电话通知了，等下还是回潼县吧。也不知道这些时间过去了，还能不能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听见宋樾的担心，马超只能说：“等要到潼县了再问问何阿姨吧。”
等两人回到锦城大学的家里换好衣服，又开车回到潼县时，时间已经近晚上八点了。
看着车窗外闪烁的街灯，以及一张张或欢喜，或漠然，或怒目，或平淡的面孔，两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因为就在车子刚刚进入潼县时，宋樾曾打电话给何大爷的女儿，询问整个葬礼的时间安排。结果却听见说人已经被火化了，现在还在殡仪馆商量骨灰盒的寄存问题。
“就这样急吗？既然这样，那又何必通知亲朋呢？”看着车窗外在街灯和黑夜的裁剪中，变得诡谲而庞然的一幢幢建筑倒退出视线，宋樾的声音平静而漠然。
“别想了，去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感受到自家爱人心情的不好，马超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与宋樾的手十指相扣，努力安慰着说：“我觉得何阿姨虽然有点软弱，但对何爷爷也还是努力了的。也许是有啥特殊情况吧……不是有一种说法是死在特殊日子的人不能停留太久吗？或许何爷爷就是这种情况呢？”
听着马超那有点牵强的安慰，宋樾也不欲过多地猜测人性的恶，只能淡淡地说道：“希望是这样吧。”
车子一路穿过三十九队街口，穿过新修的涪潼新路，再将一城的灯火抛在身后。
然后在刚出潼县县城老北门不远，车子向左拐进县殡仪馆所在的两台山。
道路很黑，两旁偶尔伫立的路灯要么只剩下灯杆，要么有灯亮着却如飘摇的鬼火。
车子一路摸黑向着山上的殡仪馆爬着，“沙沙”的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和着路两旁黑黢黢的树林里叫不上名字的鸟鸣声，让这条并不长的路变得格外的寂静与漫长。
看着车窗外这异样的静默，感受着跟马超交握的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宋樾的心里突然就不再执着于一定要送何大爷最后一程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上一辈子死后的寂寞与何大爷是不相通的，而这一辈子他已经有了相携一生的爱人，所以真到了生命尽头的那一天，他也不会是寂寞的。
不过，看着视线前方终于出现的灯光，他还是决定去看上一眼。
“何碧芳我跟你说，你不要想着用我们家里的钱给你爸买墓地！你爸这些年不是都有人给出钱请护工吗？那就让他再出买墓地的钱。”
“妈——这话你咋个说得出口？”
“碧芳你对我妈吼啥子？我妈又没说错，那个姓宋的小子不是欠你爸人情吗？反正他有钱，你跟他哭哭穷，让他给爸的墓地钱出了有啥难的？你不要做这个样子，你想想我们家勇娃子，他现在正等着用钱呢！你总不能为了一点面子连自家娃儿都不顾了吧？”
“我……”
一走进殡仪馆，宋樾和马超远远地就听见了这一通的吵吵声。听见何大爷的亲家母和女婿居然在怂恿何阿姨向自己要钱买墓地，宋樾不由拉着马超就地站住。他很想听听，何阿姨会不会在何爷爷最后的这一程为他争一争。
可惜，何阿姨做了何大爷一辈子的软肋，而何阿姨的儿子也成为了她一次次放弃底线的软肋。
“走吧。”久久没能听到自己想要听的，宋樾最终只是站在黑暗里默默地拜了几拜，然后就拉着马超返回车里，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