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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月第八次按亮手机屏幕时，电子时钟刚跳过23:47。教学楼顶层的穿堂风卷着雨丝钻进连帽衫，她缩在消防通道拐角处，听着头顶天台铁门被风吹出吱呀声响。
这是她连续第七天蹲守在这栋即将拆除的老楼。自从三天前在心理咨询室听到那个数学系研究生失踪的消息，某种直觉就驱使着她来到这里——就像三年前她躲在琴房柜子里，听着母亲用晾衣架抽打琴凳时一样，后颈总会条件反射地泛起刺痛。
雨突然大了起来。
铁门撞击墙面的节奏开始紊乱，某种金属摩擦声混在雨声里格外刺耳。林疏月握紧保温杯站起身，运动鞋踩过积水漫延的台阶，在推开天台门的瞬间，狂风卷着冰凉的雨水劈头盖脸砸来。十五米开外的护栏边缘，白炽灯光在雨中忽明忽暗。有人穿着湿透的浅蓝色病号服赤脚站着，及腰长发被雨水黏在苍白的脸上，像株被暴风雨折断的玉兰。
“同学！”林疏月的声音被风雨吞掉大半。她扯下连帽衫的抽绳，将保温杯塞进外套口袋。积水顺着天台裂缝蜿蜒成发光的溪流，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十七步，这是她们之间最后的距离。
穿病号服的女生突然转身，冷漠的对她说了句：“别过来。”林疏月停在三步之外。她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注意到对方右手紧攥的纸张边缘露出半个音符：“我是心理系的林疏月，你要不要...“她摸出口袋里的维生素瓶，倒出两粒橙色药片，“吃点维C？“
雨水顺着女生的下颌滴在泛黄的乐谱上。林疏月看见她左手腕缠着渗血的纱布，在雨水中晕开淡粉色痕迹。
“林疏月。”女生突然开口，声音比雨水更冷，“你们做心理干预的，都喜欢用这种哄小孩的把戏？“
林疏月晃了晃药瓶，糖衣药片碰撞出清脆声响：“上周三你在校医院偷了三盒安定，昨天食堂监控拍到你在后厨找美工刀。“她向前半步，湿透的帆布鞋踩碎水洼里的月亮，“现在，能告诉我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吗？“
沈昭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后背弯成脆弱的弓。林疏月趁机抓住她冰凉的手腕，触感像握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那张被揉皱的乐谱飘落在积水里，油墨的痕迹变得模糊不清。
“还给我！“沈昭雪挣扎时露出病号服领口的银质十字架，链条在雨中泛着冷光。林疏月瞥见乐谱角落的手写批注——“情感处理不合格，重弹二十遍“，无情的文字经过雨水的浸泡显得更加冰冷。
“是《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林疏月用袖子擦拭乐谱上的水渍，“我考钢琴十级的时候，整整两个月都卡在这段急板...“
沈昭雪突然安静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女生蹲在积水里，哼着变调的旋律把乐谱碎片拼成残缺的月亮。路灯照在她鼻梁的褐色小痣上，显得格外灵动。
“母亲葬礼那天，我在她钢琴凳里找到这个。“沈昭雪蹲下身，指尖抚过乐谱撕裂的边缘，“她撕碎它的时候说，情感丰沛是演奏家的癌症。“
林疏月把拼好的乐谱塞进防水文件夹：“我妈妈常说，不会哭的孩子没糖吃。“她掏出保温杯倒出尚存余温的液体，“姜枣茶，比安定片管用。“
沈昭雪盯着递到眼前的卡通水杯，杯壁上印着褪色的皮卡丘。这个画面荒诞得像默片——暴雨倾盆的天台，两个浑身湿透的女生蹲在积水里，分享着可笑的温暖。
“先天性心脏瓣膜畸形。“沈昭雪突然说，看着茶水在雨中蒸腾的热气，“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
林疏月的手抖了一下。她想起咨询室档案里那些冰冷的数字：父母离异，母亲上月肺癌去世，绩点4.0却连续两周缺席研究生组会。此刻那些铅字突然有了温度，在雨夜里凝结成眼前人睫毛上的水珠。
“要不要玩个游戏？“林疏月从帆布包摸出便签本，“把你最痛苦的三件事写下来，我也写我的，然后...“她撕下纸页折成小船，“让它们顺着雨水流进下水道。“
沈昭雪看着递到眼前的橙色荧光笔。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不追问病情，不问遗书，只是安静地在暴雨里等待。远处实验楼的钟声穿过雨幕，她写下第一行字时，笔尖戳破了单薄的纸页。
【1997年3月12日，我出生时母亲大出血，父亲在赌场输掉手术费】
【2006年9月15日，因为月考第二名，母亲用琴谱夹碎了我的指甲】
【2023年11月7日，主治医生说我的心脏像生锈的八音盒】
林疏月的小船已经漂到排水口。她看着沈昭雪颤抖的笔尖，突然抢过便签纸揉成团：“算了，这个游戏好蠢。“
沈昭雪错愕地抬头，发现对方眼眶通红。这个始终挂着营业性笑容的女生，此刻像只被雨淋透的流浪猫：“你...“
“不如换个玩法！“林疏月从包里翻出星空投影仪，光束在雨幕中投射出晃动的星图，“看，夏季大三角！小时候我爸说，对着银河许愿的话...“
“那是天津四，不是牛郎星。“沈昭雪指着偏移的光点，“你投影仪度数调错了。“
林疏月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这个笑容和之前那些精心计算过的弧度不同，带着潮湿的水汽：“不愧是数院大佬。那...“她调着焦距按钮，“能请教下仙女座星云在哪个方位吗？“
沈昭雪望着重新铺开的星图。雨不知何时小了，云层裂开缝隙漏下月光，那些光束中的尘埃像被惊醒的银河碎屑。当她意识到时，自己已经说出了三个月来第一句完整的话：“你经常这样...随便对陌生人好吗？“
“你是今天第十三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林疏月转动投影仪，让光斑落在对方苍白的脸上，“不过正确答案是...“她眨掉睫毛上的雨水，“我只对带着遗书爬天台的人这么好。“
沈昭雪摸向病号服口袋的动作僵在半空。林疏月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浸湿的信封：“刚才扶你的时候顺的，不介意的话...用这个换？”她伸出手，手心里赫然是两颗有些融化的奶糖。
沈昭雪沉默着接过奶糖，看着她的动作，林疏月轻轻一笑。接着站起了身子，对着她说道：“再淋雨可就要感冒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积雨云终于裂开缝隙。月光泼洒在两个女孩交叠的影子上。沈昭雪握紧带着体温的奶糖，心想这个雨夜好像没那么寒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