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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九月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教室，在深棕色的讲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李建国老师站在光影交界处，他走上讲台，习惯性地扶了扶黑框眼镜，右手捏着的粉笔头在教案本上敲出笃笃的声响。
“这个，你们大家安静——”浓重陕西口音的普通话，在教室里响起。此时后窗吹进来的微风掀起他泛黄的衬衫下摆，露出腰间扎得一丝不苟的黑色皮带，“竞赛各个科目的名单，让你们各个班的班主任抓紧时间报一下。”
这学期终于不和体育委员陈峰坐在一起的林晓，兴奋得抬头挺胸。新换的蓝白校服衣领磨得后颈发痒，她悄悄把马尾辫往肩头拨了拨。余光瞥见新同桌周雨婷正咬着下唇憋笑，她的笔记本边角已经被揉得卷起——每次李老师开口宣布竞赛名单，这个姑娘都会很兴奋，也会在“这个这个”的重复中忍笑忍到内伤。
“学校需要向竞赛组委会上报的。”李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前排的物理课代表张昊猛地捂住耳朵，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我们班的几个“怪物”真的是各自有各自的怪癖。张昊喜欢绝对的安静，我（轩辕涛）则是喜欢各种各样的杂书。林晓看见有东西没有收拾整齐就浑身难受。张昊桌上摊着一本《奥赛经典题型》，书页边角密密麻麻写满批注。
“特别是数学和物理竞赛，这个——”李老师突然提高音量，正在打瞌睡的英语课代表唐薇惊得撞掉了笔袋。一大袋，各种型号的铅笔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前排几个男生故作无奈状地耸耸肩。
林晓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课桌边缘画圈。我猜是在想昨天晚自习时班主任王老师找她谈话的事情。事后我问她，她说：“数学组周老师想让我主攻奥数，但物理组郑老师坚持要我加入实验队。”王老师说话时总喜欢用红笔敲打办公桌上的玻璃板问我，“你自己怎么想？”
“晓得了！”
这句字正腔圆的陕西话脱口而出时，林晓自己都愣住了。教室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前排传来张昊倒抽冷气的声音。李老师举着粉笔的手僵在半空，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上衣外套上。
“林晓！”周雨婷在桌下猛扯她衣角，声音压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疯啦？”
但下一秒，压抑许久的笑声像被戳破的气球般炸开。唐薇捂着嘴趴在桌上，肩膀剧烈抖动；向来严肃的陈思雨别过脸去，镜片上蒙了层薄薄的水雾；就连后排总冷着脸的转学生顾远都低下头，喉结可疑地滚动了两下。
李老师转身重重拍了拍黑板：“笑就尽情笑！这个——林晓同学用方言回应老师，说明她听进去了！只要你们把老师的话听进去了，你们可以尽情笑话老师的普通话。”粉笔灰随着他的动作在光柱里纷飞，“其他同学要学习这种……这种朴实的作风！”
林晓感觉脸颊烧得厉害，却瞥见李老师转身时嘴角可疑地抽动。窗外香樟树的影子在讲台上摇晃，蝉鸣声忽然变得格外清晰。林晓想起去年冬天去办公室交作业时，无意间听见李老师和妻子打电话——“娃儿想吃臊子面，我下班捎点辣子回来”，那会儿他的陕西口音比现在还要浓重三分。
“数学竞赛主力队员要重点培养。”李老师清了清嗓子，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深深的刻痕，“去年我们学校止步省赛，这个——很丢人！”他突然转向林晓，“林晓你这次必须给我把奖杯捧回来！”
张昊突然举起手：“老师，那物理竞赛呢？”他桌上的竞赛书不知何时翻到了电磁学章节，铅笔在洛伦兹力示意图上戳出一个小洞，“去年咱们可是进了全国决赛圈的。”
教室里的空气骤然紧绷。林晓看见前座的陈思雨悄悄竖起数学笔记本，封面上贴着的柯西画像正对着自己。而张昊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上周物理实验课上，他刚以0.01秒的差距刷新了林晓保持的单摆周期测量纪录。
“都要抓！这个——都要硬！”李老师抹了把额头的汗，粉笔灰在皱纹里画出白色沟壑，“现在把报名表传下去，今天放学前……”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林晓涨红的脸，“用普通话再说一遍，今天放学前交到年级组！”
哄笑声再度响起时，林晓注意到李老师悄悄冲她眨了眨眼。蝉鸣声里，她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在异乡听到乡音，就像喝到晾凉的小米粥。”此刻斜后方飘来张昊刻意压低的嘟囔：“学委大人要通杀数理竞赛啊”，尾音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陈思雨突然站起来打圆场：“老师，生物竞赛的培训时间能协调吗？”她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捋刘海，露出额角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去年化学实验赛烫伤的纪念。林晓看着她桌上摞着的《遗传学精要》，忽然意识到每个人都在看不见的赛道拼命奔跑。
下课铃响起时，李老师抓起保温杯猛灌一口，枸杞在杯底打着旋儿。“这个……”他看了眼憋笑的众人，自己也破功似的笑出声，“散会！”
阳光偏移了十五度，落在林晓摊开的报名表上。她在数学和物理两栏都打了勾，笔尖悬在“主攻方向”上迟迟未落。窗外掠过一群白鸽，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她听见张昊在走廊尽头喊：“喂！要不要比比看这次谁先解出最后一道大题？”
风裹挟着粉笔灰的味道掠过鼻尖，林晓突然做出了决定，于是笑出声来答道：“当然比，这次还是我赢。”或许这就是重点中学特有的硝烟味——裹着方言的温情，藏着较劲的默契。“怎么着，咱俩一起联手。”我手上拿着已经填好的报名表，来问她。“这次怎么主动来找我？”林晓问我。“虽然我其实不想，不按照概率算，你确实是最优解。”我回答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