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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中时代最后一场期末考试在除夕这天结束，学生们迎来为期三天的寒假——三天已属“奢侈”——据说，省城一所头部高中的寒假是以小时为单位计算的。
大多数住校生选择继续留校。除夕这天多云湿冷，教学楼和食堂都悬挂了红灯笼，试图为这个稍显冷清、辛苦的大年夜增添热闹氛围。晚餐比平日里多了三两道荤菜和一道点心，校长和高三各班班主任留下来，组织住校同学一起吃了一顿朴素的年夜饭，又向每人发了一个封面上印着七中校训的红色笔记本。
这是七中高三的传统。
过年的时候，沈家人要回云青镇，在爷爷家住上三四天，在大鱼大肉、亲朋欢聚与鞭炮喧天中仪式性地把年过完，才能回到自己正常的生活中。沈家爷爷在说教与指责方面很有方法与经验，子孙中若有人不服从命令或者礼数不周，便会被他毫无情面地说上好几年。
今年两姐妹高考在即，爷爷为此下了“特赦”，于是破天荒头一回，一家四口在宜田市的小家里简单又舒服地吃了一顿年夜饭。
席间，爸爸拿了四个杯子，给姐妹二人各斟了一点点红酒，笑着说：“碰一杯，抿一口，新的一年，你们俩都要成为大学生了！”
妈妈一边碰杯，一边不忘提醒：“就抿一小口哦！”
高脚杯晶莹剔透，里面盛着一点红而媚的液体，散发出成熟的、令人神往的香气。这香气似乎距离两姐妹很遥远，毕竟她们只有十七岁；可又似乎近在眼前，毕竟在即将到来的这一年里，她们将要成年，要通过一场重要的考试，去往一个崭新的人生。
沈依乔学样摇着酒杯，举起来轻轻抿了一口，立马便觉一阵强烈的刺激从口腔经鼻腔直冲脑门儿，急忙放下杯子。那红色的成人饮料在她嘴里放肆地荡漾着，让她觉得眼睛都有些酸胀，不禁捂住口鼻，闭起眼睛囫囵将那红色的冲击咽了下去。
可能是被酒劲儿冲撞到了，沈依乔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沈若乔同时举杯，仰头将杯子倒空，一饮而尽，所幸沈爸爸只给她斟了一丁点儿。那令人好奇的红色同样撞击着沈若乔，她清晰地察觉到那股红色流经自己的口腔、喉管，来到胃部，顷刻间，一阵暖意从胃部升腾，流经全身，嘴里留下了淡淡的、有力量的甜，像蜜桃，也像苍松。
沈若乔喜欢这个回味，将空杯子伸向爸爸，再要一点，可爸爸一把接回酒杯，把酒也收了起来，故作严肃道：“意思一下就好，图个红火热闹。女孩子不能贪杯好酒！”
“我连这点儿都喝不完，太冲了！”依乔也把酒杯递给爸爸。
“那让我把依乔的喝了吧！”若乔结果依乔的杯子，又是一饮而尽。
“好了好了，再喝要醉了！”妈妈连忙从若乔手中把杯子抢下来，补充一句：“记住，以后不许喝酒！”
酒精温暖了若乔的身体，她的两颊浅浅泛红，向妈妈吐了吐舌头，说：“过年嘛，祝我们都像这酒一样，红红火火！”
“真好，要是以后过年都能像这样就好了。”沈依乔说。
只见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给依乔使眼色。
小家庭的年夜饭简单温馨，舒适自在。爸爸打开电视，春晚刚刚开始，说：“呦！今年姜昆、戴志诚出来说相声了，快叫妈妈来看，她喜欢姜昆。”
妈妈走来，见两姐妹在电视机前站住了，催促她们进卧室学习，自己听了一两句也准备走进厨房继续忙家务。
“妈妈，再让我们看一会儿吧，周杰伦马上就要出场了！”依乔央求道。
“让我们把周杰伦的节目看完吧！我还听说今年赵本山的小品换搭档了。”沈若乔说。
妈妈说：“看完周杰伦就该去‘做正事’了，以后再找时间看小品重播吧！”
电视里，周杰伦唱了一首《本草纲目》，姐妹俩都不太熟悉，但动感的节奏让她们感到一种罕见的快乐。
（2）
回到卧室，关上门，周遭安静了下来。
沈依乔对这个除夕很满意，往年这个时候，云青镇的一大家子还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唾液横飞……她从小就不喜欢喧天的鞭炮与嘈杂的大桌饭，不喜欢亲戚间真真假假的客套，甚至对于爷爷，她也没有温情的回忆与挂念。在她的印象中，爷爷总是指使爸爸妈妈做事——今天帮他买保健品，明天帮某个亲戚的儿子找工作，后天还要替兄弟姐妹的孩子落学籍……她不喜欢爷爷的一些言论，比如“子女有出息都是父母的功劳”、“子女大了就要尽早尽孝”……依乔觉得，爸爸当爷爷的孩子真累，妈妈嫁到这个家真倒霉。她很当着爷爷和亲戚的面，替辛苦的爸爸妈妈辩驳一番，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不敢肯定是否合适。这样的愤愤不平，自她七八岁的时候便郁积在心中，可即便文采如她，见到爷爷的时候也很难条理清晰地说出道理来。因为，不管她说得多么有道理，爸爸总说“亲情大过天”，而爷爷总会用“丧尽天良”“大逆不道”“教子无方”等四字成语给他们一家扣帽子。
虽然云青镇风景如画，虽然那是爸爸妈妈的故乡，但依乔并不想和那里产生太多联系。她更愿意待在宜田，待在爸爸妈妈创造的家里，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沈依乔想：今天是大年夜，接下来的三天假期足够完成学习任务，也许可以让自己放松一下。于是，她打开电脑，准备上网看看社交空间。
电脑很久没用了，启动需要一小会儿。等待的时间里，沈依乔拉开窗帘，温润的灯光把她的脸映在窗玻璃上，在窗外楼宇的背景里，在窗外灯火的反衬下，她看着自己的脸，轮廓高洁，清丽有致。沈依乔对着窗子笑了起来，只觉得那倒影里的人儿眉眼弯弯，明媚似初夏之阳。
十八岁前夜，沈依乔开始信任自己的美丽。这样的自我欣赏让她坚定地相信：新的一年，她会走出这窗外，走到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像爸爸妈妈走出云青、开创宜田的家一样，她也会开创属于自己的美丽天地。
电脑启动完毕，沈依乔想了想密码，登录QQ。“小企鹅”抖了一抖，清脆可爱的声响提示依乔接收新消息。她点开闪动的图标，绿色11号球衣背影的头像在她自我陶醉的思绪上又重重地添了一份惊喜——那是萧梓舟的头像，小小对话框闪现在电脑屏幕中央，茵茵绿色的头像边伸出一句简单的问候：“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