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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念娣伤势好转,可以下地行走以后,薛芳华租了一辆车,把家当都蹲在车后备箱里,决定带陶念娣去参加一个JS省政府举办的绒花创意传承活动,对外称带她出去散心。活动共持续三天,云集了全省各地的绒花手艺人,陶念娣第一次出席这么多人的场合,前一天晚上紧张得睡不着,第二天凌晨就起来试衣服了。
为了准备这次活动,两人事先带着她去南京的商店街买了几套新中式的衣服,蒋碧云以前在这里拍了许多次换装短视频,店员早就把她当作自己人了,陶念娣从来没有自己逛过街,薛川嫌她长得不好看,买衣服浪费钱,一看她买了新衣服总是冷嘲热讽,渐渐的,随着年岁增长她也不再买衣服了,就算进了服装店,第一时间挑选的也是朴素的中老年人款式,薛芳华却拿起一件明黄色的马面裙,笑眯眯地问道:“要不试试这件?”
“这是你们年轻人穿的款式,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哪里穿的了这么艳的颜色?”
“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你就去试试嘛。”
薛芳华和蒋碧云对视了一眼,硬把她推进了试衣间,她们挑了一件白色的对襟盘扣衬衫,一件明黄色云纹印花的马面裙,陶念娣头一次穿得这么引入注目,总觉得哪里都很别扭,非要把衣服脱下来,但两人还是不断恭维她,夸她是最美的女人,蒋碧云更是信心满满地说道:“外婆穿着这身衣服去参加活动,肯定能迷倒全会场的人,然后带一个更年轻更帅的老鲜肉回家,气死你老公。”
陶念娣笑得喘不过气,再次觉得这个新孙女真是妙语连珠,总能哄得她心花怒放:“我的脸上都全是褶子了,还能迷倒谁?”
“有褶子也不要紧,回头我就给你买瓶抗皱面霜每天擦着,再去做个医美拉皮,染个头发,做个美甲,保管让你出来焕然一新。”
“我又不是老妖婆,打扮给谁看?”
“外婆,这就是你的偏见了,女人在任何年纪都可以爱美,打扮也不是为了给其他人看,而是为了取悦自己。“薛芳华也跟着帮腔。最终在两人的陪伴下,她挑了一套绿色的盘口裙子,一套宽松款的藏蓝色旗袍和马面裙,还去理发店做了水波纹烫发,蒋碧云和薛芳华也买了新衣服,一个穿着粉色旗袍,一个穿着月白色起暗纹的上衣和黑色裙子,梳着民国女学生的麻花辫,一边一个挽着陶念娣,昂首挺胸地走在南京街头,陶念娣有些害臊,忍不住问道:“你看,我就说这么打扮太夸张了吧?人家都盯着我们看。”
“他们看我们是因为我们好看,外婆这么一打扮,就像民国电视剧里的阔太太带着女儿来逛街。”
“净会瞎说,我算哪门子阔太太!”陶念娣拍了拍臂弯中的手,嗔怪道,脸上却溢满了笑容。两人在街头录了个视频,顺路买了一些黄果兰和茉莉花,便开车去了南京大学鼓楼校区。大礼堂里座无虚席,陶念娣一进门就开始紧张了,直到沈玲玉站起来冲她们招着手:“芳华,这里这里。”
沈玲玉今天的打扮也让人眼前一亮,穿了一袭月白底色的青花瓷旗袍,长发一丝不乱地绾成高髻,簪了一朵白色的芙蓉花。她走上前来,看到陶念娣就伸出手,柔柔地笑道:“想必这位就是陶老师了。”
“您太抬举我了,我算什么老师。”陶念娣慌忙站起身来,双手握住沈玲玉的手,沈玲玉笑道:“您不用自惭形秽,以往您是绒花厂的骨干,芳华常常和我提起您,我也看过您做的绒花,您这几十年的手上工夫我还远远比不上呢。”
陶念娣被她夸得面色微红,无奈自己笨嘴拙舌,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得一个劲的自谦,好在这时活动要开始了,她们便在前排写着名字的牌子落座,众人都到齐以后,主持人便开始播放纪录片,大屏幕上出现了绒花的高清照片和今日活动的标题“绒绽芳华”,悦耳的女声开始讲述绒花的前世今生:
“绒花谐音‘荣华’,历史最早可追溯至秦朝,《中华古今注》中记录了秦始皇让妃子‘插五色通草苏朵子’,清史记载乾隆的富察皇后生性节俭,不饰珠玉,‘以通草绒花为饰’,江南绒花曾经名满天下,深受达官贵人喜爱,但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一传统工艺品逐渐没落……”
台下,趁主持人正在滔滔不绝地念着稿子,陶念娣侧过身跟薛芳华咬耳朵:“华儿,你确定一会儿真的要让我上台吗?”
“当然了,虽然我和碧云是工作室的创始人,但你才是云华工作室的支柱,是我们这里的绒花大师呢。”
“你又在外面胡说八道!”陶念娣有些恼怒,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我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普通话还不标准,你这不是成心让你外婆出丑吗?”
“放心,我昨晚上不是让你背了稿子吗?要是实在背不出来,我和碧云会帮你救场的。”
除了南大的师生,现场还来了不少记者,陶念娣上台前回头一看,记者的长枪短炮都对准了台上,她紧张得浑身僵硬,差点在台阶上跌了一跤,等到上台的时候,真正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来我们这次遇上了一位真正的大师。”主持人也是南大的学生,比薛芳华小几岁,看出她的紧张便笑着走过来,把话筒接过来,“虽然都说沉默是金,不过大家都很期待和您当面交流。陶老师,听说您原来也是从事这行的,您做了多少年绒花了?”
“四十多年吧。”
主持人有些吃惊:“您现在多大岁数了?”
“七十八岁。”
“看来我们这次遇上了一位继承了祖传技艺的老师了。”主持人笑道,“是什么促使您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这份工作呢?是对传统技艺后继无人的担心,还是匠人精神呢?”
“我,我其实没有那么高尚的初衷。”陶念娣结结巴巴地答道,“我这辈子除了做绒花什么也不会,以前靠这个赚钱,后来下岗了,就算没人买,我也喜欢做。”
“在当今社会,提起热爱二字未免有些奢侈,但正如那句俗话,唯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主持人的目光落到台下,“曾经是上海的名校毕业生,年薪百万的高级金领,是什么促使她选择了绒花创业这条路?下面有请云华工作室的创始人,薛芳华小姐来为我们分享她的心路历程。”
薛芳华整理了一下头发,镇定地走到了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这些日子的经历流水般滑过心头,她不由感慨万千。她走到陶念娣身边,祖孙两叫唤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最初是因为受不了上海高强度‘996’的生活,辞职回到了家乡。由于抚养我长大的外婆喜爱做绒花,我从小就和绒花打交道,回乡后,我一边找工作,一边帮着她做绒花打发时间。一开始我只是为了帮外婆把多余的绒花卖出去,也是为了帮助村里身处困境的女性再就业才开了淘宝店,但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发现比起在大厂当螺丝钉,我更喜欢现在做的事,便成立了这家工作室。”
“绒花在许多人眼中都是被淘汰的行业,你的家人都没反对过吗?”
“当然。”薛芳华的语气顿了一顿,“除了外婆,我家人非常反对我做绒花,认为我在浪费自己的文凭和能力,毕竟在我们这个普遍内卷,就业艰难的时代,大多数人都必须以生存优先,在过去的三十年岁月里,我一直在拼命奔跑,但我希望各位可以停下来,听一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否则卷到最后,卷垮了身体,最后会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享受生活,看看沿途的风景也同样重要。”
活动结束后,薛芳华就被涌来的同学和记者给包围了。她把分享的机会推给了陶念娣,陶念娣头一次遇到这么多人来向她求教,兴奋又紧张,直到回到酒店心绪还久久不能平息。此时梅雨季节已经结束,南京城里难见今日这般的暖阳,黄昏时分日光已经渐渐弱下来了,经过一日的烘晒,加上玄武湖的水汽蒸腾,一层薄雾泛着温柔的浅紫色,就这么涂抹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刚巧一片云彩从太阳背后钻了出来,照耀着院子里一簇簇发光的叶子,它们的倒影贴在地上,衬托着花影,太阳金黄的斑点就在树丛中跳起了舞。
陶念娣手里拿着一个小熊的玩偶,这是一个女生收了她的绒花后,转赠给她的礼物,陶念娣在床上坐下,薛芳华看她脸颊泛红,额上渗着细细的汗水,不由关切地问道:“今天累坏了吧?”
“我不累。”陶念娣摇了摇头,眼里焕发着从未有过的光彩,“华儿,我活了这么几十年,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捧着夸着,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金贵。”
“你本来就很金贵。”薛芳华握紧了她的手,“我外婆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值得最好的一切。”